观众席上的声音越来越小,在雷鹰、炎隼两人倒下的时候终于彻底消失。
从萧云舞主动出手到退回原位,只经过了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很多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战斗就已经结束,他们只看到了雷鹰和炎隼僵硬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双双倒地。
裁判也是被惊了一下,当下立即飞身上台,先后确认了雷鹰和炎隼的状况后,用复杂的眼神看了萧云舞一眼,大声宣布道:“炎隼、雷鹰两人确认死亡,获胜方——星痕、紫晶组合!”
萧云舞目光向旁边一转,即将落地的短剑忽然停止了下落,短暂地停滞之后,忽然转向飞到了紫竹心面前。
被飞来的短剑惊醒,紫竹心没有去拿,双手猛得捂住了嘴巴,身体微微躬下。
萧云舞目光闪了闪,拿过短剑,抓住紫竹心的手腕就往回走。
回到备战室,他松开紫竹心的手,指了指房间里的一个侧门,对紫竹心说道:“厕所好像在那边。”
紫竹心全身一颤,快速冲进了厕所,一连串的干呕声随之响起。
汐月赶紧过去扶住紫竹心,一只手不断轻抚着她的后背,帮她把气理顺,一边还略有些责怪地对萧云舞道:“云舞,你这一下子也太狠了,这样简直是让她亲身体验了一次杀人的感觉啊。”
萧云舞摘下面具,目光看着上面的血痕稍稍失神了一下,然后将面具收起,低沉地道:“抱歉,我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了,我先回学校了。”
说完,不理会慕秋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转身离开。
紫竹心抬头目送着萧云舞离开,终于慢慢平息下了腹中的翻涌,身体缓缓放松下来,然后整个人软倒在了汐月怀里。
“难受吗?”汐月关心地问道。
紫竹心摇了摇头,有些虚弱地开口道:“还好,只是……第一次体验亲手杀人的感觉,忽然觉得好沉重。”
死人她当然见过,只是看见和亲手将活人变成死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汐月轻轻揽着她,手依然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没有说话。
许久,紫竹心忽然抬起头看向汐月,问道:“导师,为什么他能够面不改色地杀死两个人?对面和他一样也是人啊!他难道没有剥夺生命的沉重感吗?难道他……真的毫无人类的感情吗?”
“因为,他有着被杀的觉悟,以及支撑这份觉悟的某种不太好的经历。”汐月幽幽说道。
“什么?”紫竹心没能理解。
汐月摇了摇头,道:“我也是猜的,具体的你还是去问他吧,如果他愿意说,你就可以知道了。不过……”汐月的语调沉了沉,道:“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
紫竹心低下头,沉思起来。
汐月转过头,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小脸上尽是畏惧。
松开紫竹心,缓步来到慕秋雨身边,汐月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秋雨,一定吓到了吧。”
小丫头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汐月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歉然地道:“云舞应该不是有意的,他今天……自打看到那张面具开始就一直有些不对劲,或许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往事吧。”
慕秋雨轻轻抽泣了两下,今天可算是被吓坏了。她从小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里见过死人?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那两人死去时的绝望和怨恨直到现在都仿佛还在眼前。
“如果……如果今天是我先来的话,萧大哥也会……也会这样吗?”慕秋雨怯怯地问道。
“肯定不会。”汐月笃定地道。
“嗯?”慕秋雨抽了抽小鼻子,抬起头用那双梨花带雨的灵动眼睛看向汐月,弱弱地问道:“为什么?”
汐月无奈一笑,反问道:“你没感觉到你萧大哥对待你和对待竹心时的态度很不同吗?”
“嗯?”慕秋雨懵懵懂懂。
“他在面对你的时候眼神总是会变得柔和,但那种柔和并不是因为你,就好像是……”汐月停了下来,似乎有些拿捏不准。
“就好像什么?”慕秋雨好奇地追问道。
汐月认真想了想,说道:“就好像是你总是能让他不经意间想起某个对他很重要的人,而那个人恐怕早已经……”
慕秋雨张着小嘴,满脸的无辜。
“算了,我们也先回学院吧,你萧大哥身上藏的秘密还真不少。”汐月拉起慕秋雨,带着紫竹心一起离开了角斗场。
与此同时,角斗场中央区域的一个房间内,一个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陆先生!雷鹰、炎隼败了!”
在一张堪称豪华的办公桌后面,一名莫约三十岁上下,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儒雅男子抬起目光,有些不满地道:“一口气把话说完。”
“是……是!”中年男子用力喘息了一下,然后迅速将之前的战况说明了一下。
“瞬杀两人?”被称为陆先生的男子眉头一挑。
几乎所有在炎都呆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这位陆先生是何许人也——曜日角斗场的最高负责人,同时也是炎阳帝国的高级官员,炎阳帝王亲口册封的伯爵,陆恒。
“是的,从他主动出手到杀死两人,几乎就是眨两下眼睛的功夫。”这中年男子正是刚才给萧云舞的战斗做裁判的人。
“对方什么境界?”陆恒盯着中年男子问道。
“三阶八级,不会有错!”中年男子肯定地道,以他五阶的实力还不至于判错一个少年的境界。
“雷鹰、炎隼都比他高一个小境界,而且以他们的配合还有战斗意识,竟然被秒杀?”陆恒目光闪了闪,然后问道:“那人的注册资料呢?”
“哦,在这里。”中年男子连忙将一份表格递给了陆恒。
“萧云舞,曜日学院学生,十六岁三阶八段。”陆恒露出了感兴趣的笑容,这份天赋确实足够让他眼前一亮了。
“我知道了,下次有他参与的决斗,第一时间通知我,下去吧。”
“是。”
能够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秒杀两个同级,还是两个常年刀口舔血的家伙,这个萧云舞,看来很有潜力,有收编的价值。
陆恒默然想到。
……
萧云舞静静地站在曜日学院后山的一个小池塘边,他的手中,握着一条精致的银色手链,看其大小和样式,似乎是小女孩会喜欢的装饰品。他就这么看着手链,目光时而柔软,时而怨恨。
一张面具,将他平时所压抑的情绪全部勾动了起来,一时竟无法自已。选择雷鹰和炎隼作为对手,是因为他一开始就存了杀心,可惜,对面没能带给他一场足够激烈,激烈到足以将他压抑的心情完全释放的战斗。
终于,情绪到达临界点,他将手链小心收好,取出了一柄品级不低的长剑握于手中。眼中的压抑瞬间化为暴虐,一道道锋锐无匹的剑气失却了往日的冷锐,狂乱地在他身边纵横飞舞,将周围的一切都切割得支离破碎,就连地面也瞬间变得千疮百孔。
“隔世……”
随着一声低吟,白光骤起,所有飞舞的剑气都在一瞬间汇聚到了长剑之中,随着他一剑隔空横斩,一道莹白色的细线一闪而逝。
全力挥出一剑后,萧云舞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直到后背撞到了一棵树上,这才站稳了脚跟。他剧烈地喘息着,全身都充斥着灵力耗尽后的脱力感,但心里总算是轻松了一些。
只有将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几乎无法支撑的时候,他才可以体会到片刻的轻松。
远处,他挥出的剑刃似乎撞上了山壁,终于溃散成了无数剑气四处飞散,残枝碎叶如积雪倾落。而之前剑刃经过的地方,上百大树这才一同倾塌。
在剑冢,他有白无痕,在冰原,他能念想着宛蝶殇,但如今,一切却都已经物是人非。宛蝶殇的苦衷、自己必须完成的复仇、白无痕的期望,他的脑袋里只剩下了这三件事情。
人是一种很奇特的动物,他们的社会性比谁都要强,是一种一个人很难活下去的物种。但是,他们需要别人的根本原因,却是在自身——为了填补感情上的各种空缺。
长久的孤独、空虚,是比任何酷刑都更能折磨人的毒药,它们能使人疯狂。
萧云舞认为自己需要的只是复仇,以及找到将宛蝶殇改变的原因,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必要,包括友情。他对宛蝶殇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寄托,他需要一份除复仇以外的感情来维持自己的基本性格。
白无痕说过,不希望培养出一柄单纯的复仇之剑。
在剑冢的两年间,他在白无痕的照料下进行修炼,白无痕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构建起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基础,他知道,白无痕是在帮他走出仇恨的阴影。因此,“为了不让老师那半年的功夫白花,自己不能变回那副样子”这一想法成为了他当时接纳宛蝶殇的最大原因,宛蝶殇成为了继白无痕之后,他的第二个精神寄托。
宛蝶殇和复仇,以及对白无痕的追念,这三者就是构成现在的他的全部因素。没错,没有他自己,他只是单纯地在为别人活着而已。因为太过单纯,所以也更容易被相关的东西所影响,就像今天的面具一样。
但是,属于他自己的情感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因为他认为没有必要,所以刻意忽略了而已。贯彻他人的意志而压抑自己的情感,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心理,长此以往,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
……
与此同时,世界的某个角落,云之上、山之巅,一个年轻的男子双手枕在脑后,舒适地躺在草地上。
今天是阴天,没有灼目的太阳,微风轻动,带着男子额前的碎发轻轻飘扬着,似乎是一个睡觉的好日子。
另一个面容冷硬,全身黑衣的男子忽然出现,向着年轻男子单膝下跪,冷漠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宛蝶殇如约去了耀日学院,进入了苍汐月的班级,和萧云舞重逢,但并没有和萧云舞过分亲近。”
年轻男子睁开眼,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说详细一点。”
“宛蝶殇和萧云舞再遇后,表面上一直在疏远萧云舞,但她的本意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萧云舞两次以受伤的契机刻意刺激宛蝶殇,宛蝶殇两次帮他包扎。萧云舞一直在穷追猛打,初步判断宛蝶殇坚持不了多久。”
“坚持不了多久吗?”青年男子微微一笑,意味却太过复杂:“在坚持不了的时候,你会怎么选择呢?”
黑衣男子并未接话。
年轻男子伸了个懒腰,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望着翻腾的云海,自语道:“日子也快到了,我亲自去一趟耀日学院吧。唉,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命运总是这么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