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郁玲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长条木椅子上,周围天色昏暗,冷风冽冽,已是日落时分。她眨了眨眼睛,蓦地坐起,惊惶四顾,感觉环境荒凉宽广,自己似乎是坐在一个高处。
“这里是自来水厂办公楼的天台。”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郁玲扭头一看,正是下午把自己点倒的那个黄风衣男子,此刻从阁楼外墙的另一边走出来,微笑望着自己。她警惕地喝问:“你是谁?!”同时想站起身,双腿却不听使唤,并且毫无知觉,于是大骇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黄风衣男子找了个地方随意坐下,笑道:“我只是点了你腰间的穴道,让你下身麻痹而已。”
“穴道?”郁玲一怔,有点难接受这个词汇,然后颤声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把我带来这里干什么?”
黄风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像是在瞧玩具般,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揶揄之色,干咳道:“我抓你来么……嗯,自然是要劫财劫色,先奸后杀、再奸再杀!”
郁玲闻言顿时要晕去,转头顾盼,欲喊叫救命。
“你别喊,这里工人们都下班了,没人听得见。”黄风衣男子看透她企图,悠然道:“我不封你的嘴,也不绑你,是为了让你舒服些,顺便陪我聊聊天。你要是不乐意的话,我让你永远开不了口,也容易得很。”言罢手指一弹,射出一道青光,击中郁玲右肩膀旁边的墙壁一角,顿时“砰哧!哗啦……”两声,粉尘飞扬,几块青砖像是被炸开破碎,硬生生脱离墙角,凹陷出一大块。
郁玲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不知眼前这位究竟是什么怪物,居然怀有这样恐怖的能力,他要对自己行为不轨,自己怕是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她看着地上撒落的砖灰,摸着自己无知觉的大腿,忽然泪水充满眼眶,微微抽泣起来。
“啧,算了算了,”黄风衣男子见状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还真是个千金小姐,吓唬不得呢……我跟你开玩笑的啦!你别哭了,我抓你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郁玲抬头,噙着泪问。
嗯,好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黄风衣男子心里暗赞,口中却说:“这个……听说你老公很有钱,我想跟他借点来花花……”他终究是个爱耍贫嘴的人,又极能啰嗦,不到关键时刻决不说正经话。
郁玲与他素昧平生,哪里知道他是这种人,便道:“你想要多少?”
“啊,百八十万吧……就看你在他心里值多少钱了。”黄风衣男子漫不经心地说。
郁玲倒吸一口凉气,想了想,结巴地说:“我……我老公怕是没这么多钱。就算是有,也……也未必肯为了我……”
“这么漂亮的老婆他舍得不要?!”黄风衣男子一脸坏笑道:“换做是我,两三百万也肯出呢。”
郁玲呆了一下,没心思理会他的调戏,讷讷道:“他没这么大方的……或许,他连来都不会来呢……”
“怎么会不来?”黄风衣男子摸着鼻子,神秘地道:“我刚才已经用你的手机打过电话给他了,他说他马上就到。”
“啊?是么?”郁玲抬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信。
“当然。”黄风衣男子肯定地说,然后歪头,竖起一根手指:“你仔细听听……”
郁玲一怔,随即听到丝丝细微的竹笛音律,由远处慢慢飘来。说不清有多少距离,但可以感觉到它在移动,并且越来越近。一分钟后,笛声已清晰可闻,婉转响亮,就好像在楼下一般。
郁玲脸色大变,全身颤抖,急急道:“你、你叫的是谁?”黄风衣男子一笑,不回答她,蓦然长身而起,朗声道:“桑峰!你上来罢!”
郁玲听到“桑峰”这两字,顿时眼前一黑,身子晃晃,又要往椅子上倒去。黄风衣男子笑道:“你别晕啊,否则岂不是又看不到他了?”
郁玲咬着嘴唇,脸上又红又白,嘶声道:“他又不是我老公,你叫他来干什么!”
“啧,老公就一定要是结婚证上那个人吗?”黄风衣男子摸着下巴,狡猾地道:“在这个当口,愿意赎你回去的才算是你老公呀。”
“你……”郁玲一窒,随即面红如潮,喘息道:“他没钱,穷得很……满足不了你!”
“嘿嘿,还没开始谈判呢,你就帮他讨价还价了,”黄风衣男子故作酸酸地说:“果然是贤内助的本色呀!”
“你……”郁玲又气又急,恨不得手上有块砖头,直接砸他个头破血流,好教他闭上这张狐狸样的嘴巴。
就在此时,阁楼朝天台的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一条人影如幽灵般窜出,全身黑衣,形貌英挺,气势桀傲,但下巴布满胡渣却显得有些落拓。鼻子上架了个圆形的墨镜,手上拿了个暗黄的竹笛,正是盲人乐师桑峰。
黄风衣男子见他现身,“啪啪啪”拍手笑道:“好一个‘传音辨物’,只凭着声波的反射就知道周围环境,你的耳朵真是比蝙蝠还厉害,想必聚声术已经登峰造极了吧!”
桑峰哼了一声,收起竹笛,冷冷道:“你就是苏摩礼?”
“正是在下。”黄风衣男子微微一躬身,十分谦卑道:“电话里已报过了。”
“你找我就算了,为什么要牵扯不相干的人?”桑峰皱眉道。
“这个……你我素昧平生,”黄风衣男子苏摩礼摸摸鼻子,缓缓道:“我生怕你不给面子,所以只好抓个人质,增加些筹码。”
桑峰昂首:“那我现在已来了。你把她放了!”
“不急,不急。”苏摩礼干咳一声,摆手道:“你为什么不先问我找你有什么事呢?”
桑峰哼了一下,不答他的话,扭头对郁玲说:“你能走么?还不下楼去!跑得越远越好!”
郁玲凝望着他,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半晌才抽泣道:“我……我两腿麻痹,走不了啦。”
桑峰霍然转身指着苏摩礼喝道:“你快把她的穴道解了!”
苏摩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看来你是不想让她看到你的秘密啊……冥帝要收齐乾坤八剑,你若肯跟我回六御门,我就放了她。”
桑峰一愣,随即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森森道:“八剑不会加入任何组织的。”
“所以,我们也只好动武啦,”苏摩礼像是早知道他的回答,叹了口气道:“有她在,我自然更有胜算。如果今天换做是你,你会把筹码扔掉么?”
“无耻!”桑峰啐道:“竟以女人做为筹码!”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可以被欺负么?”苏摩礼悠悠道:“我们修道之人,可从来不敢小看女人的力量……你越是护着她们,说不定反而死在她们手上。”
“屁话!”桑峰骂道:“原来你不敢一对一开战,胆小如鼠!”
“你不必激我,”苏摩礼笑道:“想打就就尽管动手,我等着呢。”
桑峰气得有些发抖,寻思着看来是无法说动他解去郁玲穴道了,自己的功法又与苏摩礼不同,只怕破不去六御门的封穴之术,于是考虑片刻,扭头对郁玲说:“小玲,你的上半身还能动罢?”
郁玲嗯了一声,幽怨地瞧着他……从刚才桑峰现身出来开始,她就完全不明白这两个男人在说什么,但见到了十几年来日夜思念的人,她一颗心早已飞出体外,忘记了身处的险境,全部注意力只集中他在身上,一昧打量着、凝视着,心里变幻着千百种思绪,纷至沓来:“他没变,还是那么帅。”“好象瘦了点,但是更成熟了。”“胡子怎么不刮干净?对了,他看不见,如何刮得好。”“为什么要一个人来?他怎么走过来的?他还是关心我的罢?”“他以前那么安静内向,今天说话却如此暴躁?莫非是心里着急么?”“这些年他始终都不结婚,难道没有遇上合适的吗?是了,他那么有才华,要找到配上他的女人,谈何容易。”她乱七八糟地想着,魂不守舍,连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变暗,寒风来袭,她都毫无察觉。
只听桑峰语音冰冷,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听好了,你现在一定要离开这里,就算是用爬,也要爬下楼去!否则……我一辈子恨你!”
郁玲一震,如遭雷殛,瞪大了眼睛,颤声道:“……恨我?……我不走,你又要恨我?”
桑峰阴沉如水,凛然矗立,如一尊冰冷的雕像。
郁玲肩膀抽动,流下泪来,凄然道:“十三年前,你也说,如果我不离开你,你就恨我一世……你……你就真的那么讨厌我么?”
桑峰没有吭声,手臂却突然僵硬,良久,才涩声道:“我这是为你好,你别不知好歹。”
郁玲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为我好?……我不知好歹?”她盯着桑峰铁青的脸,无比伤心与绝望:“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总是自以为是,不问问人家在想什么……我早跟你说了,瞎了又有什么要紧……你以为你残废了,我就会不要你了么?……我知道,你是不想拖累我,可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拖累啊……你说你给不了我幸福……幸福是什么?深爱的人不在身边,有什么幸福可言?”顿了顿,又道:“……你以为把我让给别人,我就会幸福么?……你不见我,不陪我,我开心得起来吗?……你知不知道我这十三年是怎么过来的?跟着一个没有感觉的人,我算幸福吗?……物质条件真有那么重要?我们若是相爱,就算只住茅草屋,只吃稀饭咸菜,也是天堂一样的生活啊……当年只要你一句话,我便会不顾所有亲人的反对,跟你私奔……可惜,你却只有一句分手、永不再见,教我情何以堪?……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阿峰,如果你还在乎我、关心我,不要说现在爬下楼去,就算是立刻去死,我也不会犹豫!”
这些话在她的心里压抑了十几年,眼下终于得以说出,真是惊心动魄、声嘶力竭。苏摩礼一旁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叹了口气,想:“奶奶的,我原本抓她只是碰个巧,想试试能不能引出桑峰,没想到背后居然藏有这么深的故事,真是运气好极……”
桑峰的身子也微微有些发抖,脸上时青时白、变幻莫测,看不出表情,显然郁玲的话,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周围的夜风开始呼啸,刮得几根电线杆子呜呜作响,一如情人悲伤的咽泣,婉转动人……两人就这样僵在那里,默默地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