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饶人处且饶人，之前沐秋水只想警醒她，却也并不想和她过多为难，因此低声劝道：“皇贵妃来了好几次皇上都不见，娘娘刚刚荣登高位，皇上也不好太拂她的面。后宫安宁，于皇上前朝也有益处。”
朱祁钰冷笑一声道：“她还不是皇后就这般我行我素，朕倒不敢再抬举她了。”
沐秋水听出他的意思，看来对于后位的抉择，朱祁钰心中有变。蒋安也不敢再什么，静静候着。
朱祁钰沉吟片刻对蒋安道：“朕还要早朝，眼下没空见她，让她午后来。”着收拾一通往外走去。
皇贵妃眼下淤青，眼见着是受冷失宠几日不得安眠。如今一见了他，立刻强打精神行了礼，朱祁钰却只哼哼唧唧应付两声便就离开。
眼见他如此冷淡，皇贵妃知道这次真真是惹恼了他，因此自个儿脸色也阴沉下来，收起了恭谨的神态，瞪了留在台基上的沐秋水一眼，娇柔作态地摸一摸头上的珠翠往回走去。
如此，沐秋水仍旧作为一个普通宫女伺候在御前，只是再无嫌隙和负担。二人有了默契，如寻常人一般自如相处。
不知不觉，在这重重宫门中，她竟有了一丝牵挂，这牵挂十分纯粹，并不出于男女之爱。
然而令人忧心的是，天气一天天凉下去，尽管乾清宫很早就生了火炕，朱祁钰却仍旧觉得身上寒津津。
有人上书提议御驾亲临禅地祭天，以求皇帝龙体安康，来年风调雨顺。
朱祁钰忙着一一剪除隐藏在各处的王振余党一事，对旁的事都无暇操心，因此对祭天不置可否，这事便就耽搁下来。
很快就到了腊月，临近新年宫里又忙碌起来，各宫张灯结彩的张罗。不知为何，沐秋水的心里却愈发不安起来，总觉得这喜气看着虚华，像一阵烟，一吹就散。
东直门举办的迎春仪式集结了所有勋戚、内臣、达官和武士，整整一天的热闹，既有骑射跑马的竞赛，又有曲艺表演。
热闹了一整天到了晚间，喧闹更是达到顶峰。
堂中唱着戏，沐秋水退下去询问晚膳的准备是否妥当，转过回廊却被堵在面前的黑影吓了一跳。顾长溪如同鬼魅站在暗处，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你怕什么，心里有鬼？”他开口话，更是寒气逼人。
他从来也没有这样阴阳怪气地对她过话，目光平静地甚为疏离，却又仿佛隐隐藏着暴怒。她了解他，知道他应该是在为什么事情而心烦。
“我不懂你在什么，”她不明白他没来由的质问，只是挂念着另一桩更重要的事情：“那件事，你查得可有结果？”
他神色松泛了一点：“不好，有好几个人……你知道，那时正逢皇上肃清朝野的档口。”
“是哪些人，你且来听听。”待得他出几个名字，沐秋水蹙眉深想了许久却并不能十分肯定。
顾长溪道：“这其中一半都是王振的人，还有一些却是皇上嫌他们不咸不淡，这才贬斥。”
她忽而灵光一现低声：“天尊……会不会就是王振呢？”
顾长溪一愣，转而问为何，沐秋水起早前无意中见过龙案的文卷，似乎裘世鸣的名字也在王振余党的名单中。
“这么，皇上要对裘世鸣下手了？”
“是。”
“那倒不用我们操心了。”
她眼中那层血色忽而又蒙了上来，义愤填膺道：“不行，万一皇上只是流放、贬斥他呢？他血洗沐家，又派人屠杀无量斋，我不能让他在世上偷生。”
“你想怎么做？”
“你可知道曹贯中？”
“曹公公的大名如雷贯耳，谁人不知，起来他还是太上皇的旧部。”
沐秋水接着：“我朝皇帝本来就都宠信宦官，诸如曹贯衷者，仗着皇上的宠幸都能在军中得权，何况王振是先帝跟前一等一的红人。他手掌兵权，又能升贬官员，翻云覆雨不过弹指，就是荫养几个死士又有何难？”
“皇上自有锦衣卫替他排出异己，王振身为一个宦官，私自笼络一批死士替自己铲除眼中钉，倒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这中间有些地方不通。”
“什么？”
“王振早在八年前与瓦剌一战中身死，我们六年前却还见过他派出的使者。”
沐秋水无言以对，眼见着那时十二天还曾正常运作过两年，似乎不曾收到王振死亡的影响。二人冥思苦想沉默半天，顾长溪忽然道：“但如果那根本不是天尊派出的人，一切就能得通了。”
失去天尊这个强有力的靠山，裘世鸣苦撑几年孤掌难鸣，所以十二天愈加失去掌控；这也愈加得通何以十二天过去刺杀的对象非富即贵，和朝廷又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有王振的人脉能达到这个程度，仔细想想，刺杀的人似乎都确实与王振的利益存在矛盾。
若果真如此，父亲必然是查到了他的马脚才被灭口。沐秋水脸色苍白起来，如果是王振，那么她家仇的头号仇家便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像是一记拳头打到棉花里，让人有力却使不出来。
但是她不能就此颓然，还有人必须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她狠狠道：若果真如此，真正下令屠杀无量斋的便是裘世鸣，是他要我死，是他杀了他们。还有帝释天……顾长溪，帝释天怎么办，他现在何处？还有游原敬，这人偏执的很，他妻的事他不会就这么算了。他若找不到裘世鸣和天尊，他便会找旁人，你要心他。”
顾长溪的脸上终于微微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须臾又肃然：“你不必担心帝释天的事，暂时找不到他，他安全我们也安全。”
她吃了一惊：“莫非……”
“他没有死，只是消失了。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今裘世鸣靠不住。”
她冷冷一笑，不置一词。
顾长溪又道：“裘世鸣知道的最多，因此懂得未雨绸缪，只是底下的我们还和无头苍蝇一样，万事只能靠自己。如今太史阶和他搭上了线，放佛二人成了一党，太史阶又和曹贯衷交好，真正是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她微微恼道：“太史阶，他……”话却不下去。
想到太史阶，沐秋水心中又恨又怒，他没有真正下手杀死无量斋的人，可他却导致了这一结果。她对这个人充满复杂的情感，他曾是她身边最值得信赖的人，如今她却恨他入骨，想杀他，可似乎又不该。
太史阶这样极端的利己者，娶的妻却又那样端庄柔善，上天对他实在太过偏袒。
顾长溪见她激愤，白皙的脸上为恨意涨红，于是乎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在这里，宫外的事，你又能如何？”
她像如梦初醒，微微垂眼无奈地：“是啊，外头的事，便是要你多费心了。”
顾长溪心中却是一凉，略有不快地问：“沐秋水，你再不想离开这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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