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葵子将二人名册交予赵匡赢。赵匡赢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叮嘱属下日夜观察二人动静,一有蛛丝马迹即来禀告。
擒贼先擒王,抓住真正的敌人,从而荡涤其身边的同伙,才能清剿危险势力,确保周国江山稳定。
天葵子看来要清君侧了。
回到柴夫人的寝宫,天葵子自然换上女装。紫苏知道天葵子在执行很重要的任务,但还是问:“查了飏飏夫人吗?”
天葵子正端起茶盏,无奈放下,不甚在意地回道:“我问了丰大总管,飏飏夫人是礼部选的。如今天下礼乐制,开封还有大司乐设坊教授乐舞,飏飏夫人跳得最好,就被选上了。听丰大总管说,飏飏夫人从小没了父母,由大司乐抚养成人。当初选中她,她还悲切啼哭不愿意呢。”
“那她在宫里有没有轻贱之事?”
“没有。”
紫苏有些失望,不满地哼了一声:“这几天她每天过来陪夫人聊天,我都被她烦死了。光看她言语举止,也是贪图富贵的。我就不信,大司乐教出来的,能守得住浩然之气?”
天葵子明白紫苏不甘心,踌躇了稍许,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待我明日出宫找找,那个乐坊在什么地方?”
“天葵子果然聪慧。”紫苏赞许道。
紫苏的脸上没有半点阴云,天葵子见了,知道紫苏心情不错,想了想,问:“姬贤……知道你离开澶州,他一个人过年了?”
紫苏长睫毛一闪,轻声笑道:“没办法。”
天葵子小心审视紫苏的神色,问:“你想他吗?”
紫苏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了一层迷蒙的光,她咬了咬下唇,才道:“说不想,那是假的。可是谁让我们过得这么窘迫呢?我是官婢,他是落魄的穷画师……何时是个头?”
她叹息出声。
天葵子语气坚决,似是安慰紫苏:“他迟早会出人头地的。你们会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田地,他会堂堂正正娶你回家。”
“出人头地?娶我回家?”紫苏突然笑了,眼里却是泪光盈盈。
天葵子的心境一闪,这回忍不住说:“有一位朋友说过,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就看你如何看待它们了。他老是骂我是个没有追求的傻丫头。可是我想好了,我不会像飏飏夫人一样贪图富贵,我宁愿守着心爱的人过清贫的日子。紫苏,换了你,你会怎么选择?”
“为什么定要逼迫自己二选一呢?”紫苏神色端凝,她的声音极细,答案出乎天葵子的意外,却是字字如凿,“和心爱的人一起守富贵,不是更好吗?”
说完莞尔一笑,拍了拍天葵子的粉脸,极快地抽回手。她离去的背影隔着缠枝牡丹纹梅的屏风,渐渐模糊。
天葵子蒙蒙晕晕地看着,似懂非懂,最后微弱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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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逐渐降临,天葵子和丰大总管从乐坊出来。因为几天毫无进展,她懒洋洋地拖着脚步。丰大总管也没吱声,二人一路慢慢向皇宫而去。
远处隐隐一声鞭炮,又悄然隐没。天葵子这才抬眼望了望城墙头,此时霞光铺开,王城倒似染了一道金色。
“怎么会有鞭炮声?”她好奇道。
丰大总管忙回答:“姑娘忘了,今日是除夕。”
天葵子恍然醒悟,原来真的过年了。因为郭威染病,开封城日夜死寂沉沉,人们偷着过年,她因为忙碌,也差点忘记了。
她沮丧道:“怪不得大司乐不在开封,定是去别处过年了。”
丰大总管说得极为谨慎:“这乐坊乃飏飏夫人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姑娘找大司乐,想必与飏飏夫人有关。奴才这趟陪天葵子姑娘出来,虽然无权过问,可是若是传到宫里,得罪了飏飏夫人,奴才可担当不起啊。”
“好了,以后不来就是。”天葵子朝丰大总管挤挤眼,“不过好奇而已。这事你知我知,咱们还是顾及宫里的事要紧,对不对?”
丰大总管无奈苦笑,半是警告道:“可不要光贪玩,误了侯爷的大事。”
“知道,知道。”天葵子嘴里应着,望了望天色,来了兴致,“出来一趟不容易,这大过年的,总要带点东西回去,犒劳犒劳自己。”
说完,不管丰大总管答应与否,硬拉着他往热闹的街道而去。
平日里最热闹的街道此时也无过年的气氛,更无游人辐辏云集的现象,只是游者三三两两的走动。望铺子摆着的、挂着的全是五颜六色的货物,天葵子随意挑了几家,加上丰大总管不断催促,看暮色渐浓,只好罢手。
才起几步路,忽听得熟悉的人声:“老板,这画笔多少钱?”
天葵子猛然抬眼,方见前面有人正提着画笔讨价还价。望着他亲切的熟悉的面孔,天葵子惊喜交加,不禁上前拍了那人的肩膀:“姬贤!”
姬贤转头,睁大眼打量天葵子,也是一脸惊讶:“傻……傻妹,怎么会是你?你怎么这身打扮?”
“我随侯爷夫人进皇宫,替宫里办事,自然不能女装了。”天葵子笑着说,“没想到你也来开封了。”
姬贤促狭地笑了笑:“只许你们来开封,我不能来吗?”
这话蕴意颇深,天葵子以为自己明白了:“是想和紫苏见面吧?”
姬贤风尘仆仆的模样,只是拍拍提着的包袱,含蓄不言,一抹笑意含在嘴角。
天葵子的心湖还是起了涟漪。
是啊,那时饳食节他倚阑眺远,是满怀希望紫苏能够出现的,可是那天他失望了;好容易盼到即将过年,但得到的是紫苏离开澶州赶赴开封的消息,可以想象得到他极度失望的情状。此番他赶在除夕来到开封,不正是为了紫苏吗?
不管怎样,她还是担心道:“可是紫苏在宫里,你怎么见到她?”
姬贤倒说得宛转:“没事的。你回去告诉她,让她知道我在开封就行了。”
姬贤越这样装作无所谓,天葵子心里越是过意不去,忙拉过姬贤与丰大总管见礼,介绍说姬贤乃紫苏的未婚夫,能不能让他进宫与紫苏见上一面。
丰大总管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皇宫禁地,怎么能说进就能进的?一旦被发现让陌生人进宫,我这大总管的位置保不住!”
姬贤也觉不妥,不住地朝丰大总管作揖致歉。天葵子却毫无放弃之意,软磨硬施好说好歹,最后丰大总管招架不住,只得妥协。
“看这位公子仪表不凡,不像是坏人,就依你这一回,下不为例。先换身宫里的衣服随我们进去,不得任意走动。说好了,戌时之前一定要离开皇宫,到时我送你出来。”
待准备完毕,天葵子和姬贤坐进了宫车,丰大总管还是不放心,如此这般叮嘱几番,才吩咐宫车启动。这样辚辚隆隆到了宫门,守门的禁卫见是丰大总管,连忙弯腰鞠礼示意放行。
天葵子正暗自舒了口气,忽又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在前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天葵子从车窗往外一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是那个罗姓殿前司都虞侯。
果然,这位都虞侯居高临下,口吻极为猖狂:“奉旨严查,进宫人等一律不得漏下!”
天葵子心里暗骂:“我还没查清你呢,你倒查起我们来了。”
坐在对面的姬贤同样的紧张,眸光在黑暗中闪烁,天葵子朝他轻嘘示意。这时,坐在车驾上的丰大总管生气道:“罗都虞侯,我是堂堂宫中大总管,你连我也查,这个面子都不给?”
“抱歉大总管,末将也是奉命行事。如今非常时期,你我都身负皇命,不得不遵啊。”
丰大总管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罗都虞候提起马鞭,兀自挑动车帘子。还未等帘子挑开,天葵子伸手将马鞭子按住,从帘内闪出身来,倨傲的脸上透着诡异的笑意。
罗都虞候瞪起眼珠子,正要发作,天葵子抢先开口:“我在里面听到谁说话如此轻狂,目无尊长,原来你就是都虞候大人。”
“你是谁?”罗都虞候粗口发问。
“懒得告诉你,先让你看了这个再说。”天葵子冷哼,迅速掏出柴荣交付她的令牌,朝罗都虞候面前一晃。
昏蒙的夜色下,她清晰的看到,罗都虞候脸色大变。
天葵子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大人所言的皇命,不就是侯爷的命令吗?我手里拿的是什么,想必大人心里清楚。至于大人召妓进宫这事……赵将军禀告了侯爷,侯爷已经查明了,他说如今正是用人之时,能够改过既往不咎。今日既然你身负皇命,既是查侯爷,我也不妨碍你的公务,请便。”
说完,亲手揭了帘子。
那都虞候早听得头冒冷汗,哪敢低头往车内看一眼,先前的跋扈之气尽扫,赔笑说:“这位小爷,既然是侯爷的人,早说嚒。都是误会,误会,一场误会。”
一边说着,一边朝天葵子和丰大总管又是鞠躬又是赔礼,命令属下赶快闪过放行。
宫车继续往宫内前行,姬贤已经轻松下来,朝天葵子露齿而笑,赞许道:“原来傻妹长进不少。”
“叫我天葵子。”天葵子不满道。
姬贤这回依顺她,嘴里却嘀咕一句:“这名字听得怎么这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