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已逝,当优格尔的注意力再次转回演奏者时,留有余温的座位上,空余下一束苍白的线香,袅袅升起烟气,一瞬燃尽。
能够避免一场漫长的消耗战,对于优格尔来说,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发现怪物们似乎对自己没有强烈的攻击欲望后,他便收束动作,挪动脚步朝钢琴靠近,走得很小心,生怕一点细微的举动,就会引发它们的敌意。
然而,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三色猫掌控下的怪物群,规规矩矩趴伏在房间的一角,没有对优格尔的行动做出任何阻拦。直到他的手穿过钢琴的虚影,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无法触及的镜花水月,它们才骚动起来。也只是骚动而已,如同恭迎君临的王者,怪物群整整齐齐地分割成两块,为它们的掌控者塑出一条道路。
优雅地迈着猫步慢悠悠趟过,一溜烟地窜上明明不过是幻影的长椅,和优格尔不同,三色猫形象的影,显然能对眼前的景象做出一定程度干涉。
一人一猫,相顾无言。
相对于猫,优格尔还是更喜欢狗。
笃信科学理论,同时又游走于魔幻灵异事件中的少年侦探。自是不会因为猫妖食人之流的不详传说,草草对猫产生厌弃情绪。他只是更加欣赏狗身上具有的一些品质,忠诚,直率,还可以在他感到孤独的时候,主动欢脱地在自己膝间嬉闹。而猫咪,则往往是彻头彻尾的神秘主义者,比叛逆期的花季少女更加任性,更加善变,更加不可理喻,对于不善交际的优格尔实在是很难相处的对象。当然,在根本上,这或许只是一个习惯忙碌的人类,对于一种慵懒生物的处世态度,单纯的看不惯。
优格尔对于猫脾性的了解,大多来自小半年间在光城家中身为执事,对三味线日常点点滴滴的观察。
慢悠悠垂着尾巴在地面晃悠,相当轻松惬意的模样?
频率渐趋急促,甚至焦虑地拍打椅面,是在催促自己,生气了?
到底想要干什么,就不能给出一些明确的暗示?
眼见得优格尔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窘迫某样,三色猫颇为人性化地摇了摇头,只得屈尊降贵亲自动手,将爪子探进钢琴下的暗格,掏出样本不应出现在此的事物。
点缀着两枝清瘦的翠竹和四五点飘散的山樱的淡蓝色封皮,厚重而温暖,蕴着主人淡淡的墨香,想必是他珍重的心爱之物,更多是象征意义的精致锁扣被强行撕扯个稀烂的模样,又昭示着它最终被遗弃的命运。
柳生宗莲,购于高中部入学式。扉页上十二个清秀的字迹,将笔记本的主人确认无疑。
四月二十九日,晴
在学园里最大的樱花树下的过道,与她初次相遇。
娇小的身躯,看起来和女子高中生也没有什么差别,却生搬硬套上不合身的肥大西装,埋首在法文版的精装《简·爱》之后的她,旁若无人地从身前走过,看起来很是滑稽。
错身而过,没有说一句话。
四月三十日,阴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她。
看着手中空荡荡的饮料瓶,鬼使神差的,想要恶作剧一次。
预料之中的,一脚踩在其上的她,栽倒在樱花树前的草坪上,盲目地胡乱挥着手,怎么也爬不起来。
原来,她褐色的眼眸前,还装点着隐形眼镜。
说出的第一句话是,“需要帮忙吗?”
虽然,自己就是事件的罪魁祸首。
五月十六日,雨
教授音乐的古川老师因为风湿病请假,由身为外语实习教师的她来为高一年级代课。
捧着层层叠叠资料的她,高高仰着骄傲的脖颈,看起来成竹在胸。
最终,还是一场不成功的表演,阳太郎甚至偷偷压低声音喝着倒彩。
但还是忍不住鼓掌,在一片寂静的错愕中,很是刺耳的掌声。
与原作格格不入的乐曲中,洋溢着的自由气息,打破束缚,通向新世界,一直憧憬的味道。
当然,她的微笑很美,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感觉。
七月二十六日,晴
邀请她一同逛庙会成功,却不幸遇上落单的优姬,只能三人同行。
借着酒劲冲上舞台,一偿儿时夙愿,却不料醉意上涌,舞得歪歪扭扭,一塌糊涂。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有她一人在鼓掌,或许,只是两个月前的回报,但是,真的很开心。
日记在其后连续缺失几页,直接跳到将近结尾之处。
十月六日多云
趁着生日宴会的间隙,逃出家族的监禁,时间最多只有两个小时,但已经足够,昨夜就早早地托付优姬将信件交到她手中。她一定会在那里,最初的樱花树下,等待我正式的告白。
断裂,骤然狂暴起来的笔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不在……
十一月十一日,随便什么都好
触目惊心的血色“死”字,满溢在最后一张书页。
犹如垂死之前最后的抗争,收束起来的字迹,在最后的最后,绝望到完全被斑斑泪迹所吞没。
不似作假,其中记叙的心路历程也和优格尔的猜测大半相符,将他脑海中密密麻麻的线索间,断裂的部分一一续接起来,结合柳生宗莲的人际关系,大致已经了解,未透露真正姓名的她究竟是谁。
逻辑上没有经不起推敲的地方,但却被浓浓的违和感所笼罩——字里行间,不经意的斧凿痕迹,让优格尔有一种很是不妙的预感。
总之,去往楼上吧,只要见识到日记中的女主角,想必一切谜题都会解开。
迈上怪物群让开的阶梯,优格尔若有所思地回望身后的一切,希望从三色猫上得到进一步的线索,可是小家伙,只是傲娇地背过身子,裸露出小小的面具上嘲讽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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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味线优雅地完成着陆。
“二!”唐粟轻盈地跌在软垫上。
“三!”阳太郎狼狈地摔在灯柱下。
“四!”出口的阶梯处,现出优格尔沉稳的身形。
“欢迎各位宾客来到我精心筹备的婚礼。”柳生宗莲摊开双手,骄傲到极致的模样,仿佛,此刻的他正在拥抱整个世界,“要喝一杯么。”朝着三人一猫,依次做出邀酒的动作,他却先一步一饮而尽。
“喵呜。”三味线懒洋洋打个呵欠,不置可否。
“我还没有到法定喝酒年龄。”唐粟弱弱做出推拒。
“相比较没味道的清酒,我还是比较喜欢红酒。”阳太郎眉毛一挑,给出挑衅的回应。
“我对酒没兴趣。”优格尔严正拒绝,探询的目光在优姬身上停留一瞬后,又接连扫过其余空无一人的座位。
“也是,才四个人,怎么也不够热闹。大家,入场的时间到了!”不以为忤的柳生宗莲,摇摆着身躯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神木后,微型鸟居的幕布里,其余的“宾客”鱼贯而入。
主祭人、祭事人、媒人夫妇,双方家属井然有序地入座,一张张如同能剧面具的诡异面孔,看得人自心底油然升起寒意。阳太郎连忙抱起三味线,和唐粟一同退到优格尔的身后,呈三角形摆出阵列,生怕聚集在此的影之怪物,在下一刻就暴起发难。
“我的新娘,也请你入席。”对着空荡荡的蒲团,柳生宗莲毕恭毕敬垂下身子,无尽的狂喜汇聚在他的两颊上,让英俊的面孔看起来如同歇斯底里似地扭曲。
纯白无垢的礼服,华贵典雅的白色锦帽,新娘从虚空中缓缓浮现,拾缀起身前的五色小物,一一装点完毕,恭顺地转过身子,朝着一应宾客欠身行礼。
终于看清她的容姿,一米五五上下的玲珑身形,却拥有饱满得让无数少女艳羡的胸部,黛发青眸,姣好的面容称不上绝美,又温婉可亲到足以在一瞬吸引住场所有男性的凝视。
三味线从阳太郎怀中挣脱,兴冲冲地冲上前去,想要亲昵地蹭上原主人的身子,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瞠目结舌的阳太郎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想要道出眼前女子的名字。
却被优格尔抢了先:“白川清雅老师,果然是您。”
唯独唐粟却是早早察觉到女子出现后,场中陡然发生的异变——优姬在柳生宗莲失神的一瞬,终于挣开他设下的禁锢,拔出童子切安纲,向着兄长,施以她决绝的抗争与背叛。
(对人宝具:吾对兄长华丽的背叛,恩恩,想想就很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