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归鸿的确十分重视今日的宴会。
他今日把梅苑借给了永平侯府,让永平侯得以在这天下第一雅园里,替母亲永平侯老夫人举办寿宴。
永平侯府和空有爵位的俞家不同,几代永平侯都是手握实权的重臣,来往之人无不位高权重,是俞家上下一心想要巴结的人。
也正是因为永平侯老夫人的寿宴,必定会既盛大又隆重,俞归鸿才会决定借此宴将心爱的邬宝婷推到众人面前,想要风风光光的替她正名。
这事绿蕉早早的就打探过了,是以才会替顾永慧感到难过,话说到最后只剩下啜泣声。
“嗳!我都没哭你哭啥?”顾永慧扯下帕子丢给绿蕉,有些无奈的给两个丫鬟露了露底:“好了,好了,绿蕉你别哭了,阿雀你也别耷拉着脑袋了!你们家夫人我早就知道他们肯定会拦着我,早就想好应对之策!”
“夫人您有办法?”阿雀果然大喜,迅速抬头,双眼亮晶晶的!
顾永慧唇角浮笑,目光打了个圈,落在不远处一位身穿黑色骑装,身形足足有常人两倍大,正有些吃力跨坐在马背上的圆脸胖姑娘身上,问道:“你们瞧见前面那位姑娘没?就是那位有点……胖的姑娘。”
周围穿着剪裁合体的骑装,英姿飒爽的跨坐在骏马上的姑娘倒是不少。
但这些姑娘不是身材高挑,穿了骑装后英气逼人;就是身形娇小玲珑,一身骑装在身更显灵动娇俏。那位身形异常肿胖,穿上骑装只显臃肿不见灵动的黑衣姑娘,立在她们其中不由有些格格不入,甚至连当陪衬的绿叶都不够资格。
这也让那位黑衣胖姑娘十分易于辨认,绿蕉只看了她一眼便道出她的身份:“那位是嘉善公主!”
顾永慧心里一喜,再问:“公主?!这么说那位胖姑娘的身份十分尊贵了?”
“嘉善公主的母亲是丹阳长公主,长公主乃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又是当今太后最最宠爱的幺女;长公主年近三十才得一女,太后爱屋及乌,对唯一的外孙女儿甚是宠爱,一出世就破格将她封为公主,并亲赐‘嘉善’二字。”
顾永慧听完陷入了沉思,手指微弓,有节奏的轻点黑漆几面,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这位嘉善公主身份尊贵,借她的势进梅苑肯定不成问题。
只是……先前她不经意间看到嘉善公主时,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零碎记忆,真的可靠吗?
顾永慧只犹豫了片刻,就重新下定决心,高声吩咐道:“笔墨伺候!”
绿蕉应了声“是”,很快从小匣子里取出笔墨铺在小几上。
顾永慧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唰唰唰”的写下一行字。
她写完一面命绿蕉将纸吹干折起来,一面取下手臂上戴着的绞丝金臂钏,塞到绿蕉手里:“你下车走过去,把金臂钏和纸条一并交给嘉善公主。”
“夫人您认识嘉善公主?”绿蕉一脸不解。
顾永慧摇头:“不认识。”
绿蕉懵了,半响小心翼翼的再次求证:“那这个金臂钏可是信物之类的东西?”
顾永慧不答,只催着绿蕉下车:“你别问那么多了,照我的话行事就是,送完东西赶紧回来,我们要下车会一会世子爷和他心尖尖上的那位了!”
绿蕉不敢再多问,很快下车,照着顾永慧的吩咐将东西送了过去。
嘉善公主接过金臂钏满脸不解,怔了一怔才打开纸条,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后面色突然一变,随后急急的下了马,也顾不上进门的先后顺序了,径直带人先入梅苑。
绿蕉折回来时,顾永慧已下了马车,主仆三人绕开排队等候进梅苑的那些马车,缓缓朝大门走去……不过才走近几步,俞归鸿就看到她们了。
俞归鸿显然未曾预料到顾永慧会出现在梅苑,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下意识的侧头看向身旁的邬宝婷,见她果然受到刺激,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雪,柔软的娇躯更是摇摇欲坠,一颗心立刻被揪得生疼!
“谁让你来的!”俞归鸿立刻怒声质问顾永慧,同时往前迈了一步,将邬宝婷护在身后。
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维护动作,顾永慧却如遭雷击般,猛地瞪大双眼!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俞归鸿,心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般,连呼吸都变得难受起来!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顾永慧对耳边的呼喊声充耳不闻,看着俞归鸿的杏眸变得茫然无神,似定定的看着俞归鸿,又似透过俞归鸿看着别的东西……眼前的画面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她的直觉告诉她,曾经也有人似俞归鸿这般,小心翼翼的护着她。
她心里才浮起这个念头,脑海里就突兀的涌上一个画面,她看到穿着鹅黄色衣裙的自己,被一个身形高大的青衣男人牢牢护在怀里。
男人环着她腰肢的手臂强健有力,紧贴她脸的胸膛宽阔坚硬。
她和他离的很近很近,他灼热的呼吸、有力的心跳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还隐约听到似乎有人对她恶言相向,她想要抬头大声反驳,男人宽大的手掌却按在她头顶,将她牢牢固定在他胸前
他说:“不要理会他们,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可我总不能一直这样躲着他们。”她道。
“你不用躲,你要嫁的人是我,又不是他们。”
“可……”
她还想再说几句话,他却突然低头,用薄唇堵住她余下的话语。
他就那样旁若无人的亲吻她。
他们耳边不断涌来谩骂声和指责声,他却统统充耳不闻,也不许她分神,微凉的薄唇霸道的困住她的樱唇,深深浅浅的缠绵着,直到耳边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
她被他吻得气喘吁吁,无力的靠在他怀里。
他背后是敞开的窗户,明媚春光洒在地上,似碎金般金灿灿的。
他的脸埋在一片金色之中,如骄阳般耀眼夺目,却让她看不真切。
她明明对他很熟悉,却记不起他究竟是谁……
她踮起脚尖,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想要将他拉低一些,好看清楚他的面容。
快了,快了,再低一点,她就可以看清楚他了!
可偏偏在这关键时刻,脑海里的画面似断了的弦,戛然而止,化作碎片快速褪去,让她来不及捕捉,只余下满心酸楚。
顾永慧回过神后恍然若失,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不知道先前那些画面是被她遗忘的记忆,还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梦。
是不是曾经也有人不顾一切的护着她,爱着她,舍不得她受到一丁点伤害,而她却把他遗忘了?
那个被她遗忘在记忆里的青衣男人究竟是谁呢?
她的目光落在同样一身青衣的俞归鸿身上……莫非是他?
顾永慧杏眸里满是迷茫,定定的望着俞归鸿,试着在他身上找到答案。
俞归鸿却很是厌恶顾永慧看他的目光———她的目光隐隐流转着异样情愫,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亵渎!
他堂堂承恩伯世子,且发誓一生一世只爱婷儿一人,岂是顾氏这个傻子能肖想的?
他厌恶的扫了顾永慧一眼,不耐烦的质问道:“顾氏!你派人打探我的行踪?”
俞归鸿满是厌恶的目光,不耐烦的语气,深深的刺痛顾永慧,让她猛地攥紧手,缓缓清醒过来。
她强压住乱成一团的心绪:“我……”
“你以为来这儿堵我,我就会正眼瞧你?还不快给我滚回去!这梅苑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俞归鸿却不给顾永慧开口的机会,抢先出言打断她的话。
顾永慧抬眸同俞归鸿对视,只觉得可笑至极———俞归鸿那充满指责的语气,让她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是见不得光的外室,面前这座全京城独一无二的园子,也不是她的陪嫁。
否则梅苑是她的陪嫁园子,该滚出去的人不是应该是他俞归鸿吗?!
俞归鸿大概是不知道她已经恢复心智,想着她不过是个傻子,什么都不记得,连哪些东西是自己的都不知道,才敢如此有恃无恐的当众颠倒是非黑白,反过来理直气壮的质问她吧?
他那一番话其实不是想说给她听,而是想说给邬宝婷以及周围围观的人听吧?
好一个俞归鸿!
顾永慧冷冷的打量俞归鸿,看清楚他的嘴脸后,只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真真是荒谬———虽然她还是没记起什么,但她可以肯定,俞归鸿一定不是记忆里那个把她护在身后的青衣男子!
她对俞归鸿,完全毫无印象。
说的直白一点,其实俞归鸿于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男人罢了。
所以无论是她白白为他守寡三年,还是他诈尸另娶,她其实都不太在意。
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容忍俞归鸿站在她的宅子面前,以男主人的姿态叫她滚!
“我为何不能来此?这是我的陪嫁园子,要滚也是你滚吧?”顾永慧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俞归鸿没料到一直以来都傻乎乎的顾永慧,居然会对他反唇相讥,还说出如此犀利之话!
他长眉微蹙,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震惊———顾氏不是傻子吗?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有人教她的,还是……她已经恢复心智了?
俞归鸿思绪纷涌,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十分气愤的指责顾永慧:“你不要混淆视听!你早不来晚不来,刻意挑今日前来,不就是故意要给婷儿难堪吗?”
“怎么?今日不能来吗?我还真不知道啊———”顾永慧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
就在俞归鸿以为顾永慧终于识趣了,准备再让她滚时,顾永慧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倏然犀利起来:“我今儿还就偏偏要进去!”
一旁的邬宝婷闻言,娇弱的身子再次晃了晃,很快白着一张脸半靠到俞归鸿怀里,埋着头,泫然欲泣。
俞归鸿心疼极了,将邬宝婷紧紧搂在怀里,对顾永慧吼道:“你看看你把婷儿逼成什么样?!她只是一介弱女子,你怎能如此恶毒的逼她?!你这个恶妇!”
“我有逼她吗?”
顾永慧不明白了,她明明一句话都没和邬宝婷说过,更是连她一根头发都没碰到,不过是想进一进自家园子,怎么就变成对邬宝婷咄咄相逼的恶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