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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赌博之风盛行的地域,大人大赌,小孩小赌。

在刘毅鲁文鲁武的带领下,杨曦也越来越对赌博着迷,只要父亲一不在家,就跑到小孩们约定好的秘密赌场去。

随着赌徒们赌术日益长进,赌本也越来越值钱了,由最开始的纸发展到卡片,再到玻璃弹,再到一块钱一大把的圆珠笔……,反正一切只要能作为赌资的都统统上阵了。

然后,在某一个下午,有人提到了赌钱,众人沉吟了一会儿,而后像饱受官僚压迫的穷苦农民,在有人高呼起义的时候纷纷响应。

赌钱也分层次,最先赌一毛,再到两毛,三毛,五毛,最后到达顶峰一块。

手气好,一天准能满载而归。手气不好,一定血本无归。刘毅鲁文鲁武真是饱受上帝眷顾,自这个寒假纵横赌场以来就没见他们输过,每天离开赌场都口袋鼓鼓的,买一大堆垃圾食品吃得肚满肠肥。

而杨曦呢,天生就不是赌博的料,输了零花钱不说,连向兄弟借的钱都输得一干二净空空如也,每次出赌场都是颓然败北,但是赌博这东西就像吸毒,越玩越来劲儿。所以杨曦是越赌越输,越输越赌,没完没了,用赌友们的话来说就是那种“输得连裤衩都没了却还要赌”的人。

在杨曦赌术渐长时来运转的那天下午,赌徒们发现过道外的老人和妇女们越来越注意这间房子以及从里面时不时传来的一声“上不上”或者“上几块”的问话。于是大家把本就不明亮的窗户用尿素袋封起来,拉开电灯继续大战。

这一下午,鲁武的手气差到了极点,本来的一大把零钱最后只剩下十几张了。当杨曦赢了一把,把牌发完后,鲁武竟奇迹般地上了一块钱,说了一句很意味深长捉摸不透的话“终于来牌了”。

赌博这东西,如果要攀亲,其实跟兵法有很浓的血缘关系。虚虚实实,进退有度,这就是一个有经验的赌徒的发财之道。就像刘毅,他就是一个赌场不败神话,“胆子要大,还要识相”,是他一再向自家兄弟强调的赌博基本套路。

不料一圈人都不给鲁武上菜,纷纷把牌扔了,只有一个大孩子拿着底牌不知道在挑什么,但是有几个人看到了那一幕——他换了一副大牌,之后,他慢吞吞地跟了一块。

大家敢肯定鲁武也看到了那一幕,但是鲁武不吭声,假装没看到,于是大家推测鲁武的手上肯定有一副更大的牌,这下有好戏看了,搞不好来个倾家荡产。

实际上鲁武心里也是本着一种赢了钱假装不知情的心理,而对方自然是到死不开牌。两人就这样你一块我一块地跟,桌子上钱都码成一个小钱堆了。鲁武还觉得不过瘾,掏出百元大钞,大喝一声五十,一百元顿时去了一半。对方被他的气势吓住了,东凑西攒,弄够了五十块便叫道开牌。

鲁武假装谦逊,问道:“你啥牌?”

“你啥牌?”对方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也故意问道。

看着桌上的钱,鲁武不想跟他这个“换牌郎”再客气,亮开牌,往桌子上一铺,道:“他奶奶的,老子10滚筒。”呼喝完,撑开双臂就把钱往自己怀里揽。

“慢着,大爷三个J,刚骑住你。”那人急喝道,拉住鲁武的胳膊。

鲁武本想让他输得心服口服,不料天道不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妈那个逼,你他妈当老子没看到是吧?”

钱已经尽数跑到鲁武的大衣里,那人见陪了夫人(人格)又折兵(钱),不禁怒火中烧,抡起拳头夯在鲁武脸上。

鲁武是何等热血少年,当即脱掉外衣,“你妈那个逼!”几个字从嘴里迸出来,冲过去就拳脚齐上,无奈人小力少,被一把抱住,挣脱不开。

鲁文见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拳头雨点般擂在那人身上,那人颇有吕布之勇,两兄弟只和他打了个平手。

刘毅向来是不愿看兄弟吃亏的,跑过去假装拉架,但拉架之间劲力都向着鲁文鲁武,那人朝他吼了一声“滚开”。

“草!”刘毅这次师出有名了,从后面一把扳下那人的脑袋,那人便真的“玉山倾倒难再扶”。

三人把他按在地下,道:“服不服?”

这一连串的情节杨曦都在和众人一起笑着看戏,杨曦想去帮忙(当然是帮兄弟的忙),但是不敢,可是不帮心中又难受,懦弱、不够义气这样的词语一瞬间全部涌现在了脑海中。

可是杨曦还是迈不出为了兄弟情义而以多欺少的第一步,在那个时候,他多么希望鲁武鲁文或是刘毅说上一句像“杨曦,还站在那儿干嘛?赶快过来帮忙”这样的话,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心安理得地去投入这场非正义的战争。

“操你妈。”地上的那个大孩子竟然带了哭腔,这让很多人感到意外,凑过去看,那人果然眼睫毛都湿润了。

“哐当!”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开门声把除了正在打架的四人外的所有人震惊了。

“爸爸。”杨曦突然冷下去的脸上的那张嘴都不敢说普通话了,这种口音是极诚恳极恭敬外加极畏惧的近似川调的陕南口音。

天是黑咕隆咚不着边际的黑洞,耳边连续地响着烟火的爆炸声,昏天暗地的沙尘暴,空气都因温度过低冻成了固体而不能吸入肺里,这一切无疑是杨曦在这一瞬间感受到的扭曲了的世界。

杨父在众多惊悚的面目中轻而易举地就寻找到了杨曦,别的孩子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他极端的光火使他省掉了各种尖刻刁掯恶毒的话,伸出右手,一把掐住杨曦的脖子,拎只小鸡一样牵着杨曦走了出来。

“你再给你大爷们嘴硬一个看看。”杨曦在出门前听到刘毅对地上的人这样说。

脚下是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咯咯地响。

一步,两步,三步……总共是五十步,不多不少,可就是这一段距离让杨曦觉得自己像一匹被人牵着的马一样穿过了坑坑洼洼的原野。

原野的某个点就是止步的地方,但不是一个短期目标的终点,而是一个等待被发落的起点。

前一秒还以旁观者的姿态去看别人的笑话,而这一秒悲剧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杨父气得抬起脚一脚踹在杨曦那没有凸度的屁股上,杨曦无力承受,应脚倒在雪泊中,跌了个狗吃雪,甚至都来不及感受到屁股上的伤。

这是被发落的起点,也是终点。

之后,杨父气得不再理杨曦,点起一根烟就迈起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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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好好地在屋里给我守家,我和你妈到团部去买点儿东西,要是再跑去给我诈金花,我回来打断你的腿。”杨父骑在摩托车上双手握着把给杨曦打预防针。

“晓得了。”杨曦不大情愿地回答使得杨母误以为丈夫的威慑力不够。

“再去打金花的话就把你衣服都卖了,光着屁股在雪地里给我跪上一天。”

杨母残忍的想法和补充上去的凶恶口气让杨曦觉得发明“最毒妇人心”这句话的人简直就是一个奇才,比自己还要鬼才的奇才。

杨曦只是低头不语,这是他表示服从、听话的一贯行为。

之后是吸面条一样源源不断的轰油门的声音,忽大忽小,曲尽“风雨咆哮”之妙。

摩托车开出的数秒之后,杨曦关上了房门,缩到屋里乖乖地看起了小说。

昨晚回家后的父母混合打让自己身上好几处都挂了彩,尤其是背上,耸耸肩膀都痛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书是青春的代言人,青春就是在书的引导下款款前进着的。

作者把自己卖给读者以求取共鸣,读者则企图吸取里面的营养。

这种互利共生的关系存在于世事的每一个层面上,就像老师靠学生拿工资,学生靠老师出成绩。小学的语文书上有一篇课文对于犀牛和犀牛鸟的介绍亦如是。

蓦然间,有一个极淡的响音清风般触摸到耳膜,杨曦以为是隔壁家的小猫又越过围墙逮老鼠的窸窣声。

“杨曦,在吗?”这声音无限娇柔无限甜美,融化了雪天的冰封霜冻,把春天的温柔景色一股脑儿投入那意识深处永远都为自己留下的一席之地。

杨曦淡定的神色在这一声轻呼下变得慌张忙乱,起身的动作比曾经一百摄氏度的开水烫了而缩手的动作都要敏感都要快。

“许瑶,你怎么来了……”杨曦开了门,羞红的面颊使得他的嘴也跟着迟钝,盯着许瑶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请我进去烤烤火吗,我都快冻死了。”许瑶搓着带着手套的双手吐着白气道。

“快进来吧。”杨曦很腼腆地道。

许瑶总是在自己暂时将她抛之脑后的时候突然惊喜地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闯进自己的生活。杨曦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给这次的邂逅下了一个定义。

“你的屋里好乱呀,也不知道收拾收拾。”许瑶看着一地狼藉的地面,一边向火,一边龇着牙道。

许瑶真是说到杨曦的心坎儿上了,没有一个爱干净爱收拾的父母,当然不会潜移默化地造就一个爱干净爱收拾的儿子。

“真是不好意思,我忘记打扫了,不过不要就这样认为我是一个懒汉呀。”杨曦带着歉意解释道。

许瑶嫣然一笑,用手指勾了勾鼻梁,道:“你当然不是懒汉,是特别特别的懒汉。”

杨曦汗颜,再次为自己辩解道:“我可是我们班学习担纲,若是懒汉,能考全班第一吗?”

许瑶褪下手套帽子围巾和书包,弯起嘴角道:“行了,行了,谁不知道你是七五班担纲,逗你玩儿的都这么认真。”

杨曦顿时语塞,半晌找不到话讲,最后模仿起父母对待大人来家的那一套,道:“许瑶,你要喝水吗?喝茶也行。”

“我讨厌喝茶,给我倒一杯开水暖暖口吧。”许瑶把手套帽子围巾和书包都放到沙发的扶手下道。

杨曦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开水递给许瑶,许瑶怕烫,便放在了茶几上。

“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许瑶很认真地问道。

“什么?”是一种像被冤枉了带着无辜的询问口气问道。

“哼,你忘得可真快!你可是答应我要给我补数学的。”小小的嗔怨,淡淡的哀恳,交织在一起,开启了杨曦记忆的大门。

“嗯,我是答应过你,现在帮你补补也不迟嘛。”杨曦很惭愧,什么忘了都情有可原,独独把许瑶的事忘了罪无可恕。

“嗯,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我有几道题想问你一下,也省去了请退休老师补习的费用。”说着,许瑶就打开了书包,掏出厚厚的一本课外习题。

哇塞,上帝真是不公平,像许瑶这么大做习题的题狂竟然不能考高分,而像杨曦这种除了做老师布置的题外不做任何努力的人竟然成绩处于巅峰状态。

许瑶把不会的题都用红笔勾了,一共算起来,足足有一张数学试卷的题量了。

在这些所有的题中,只有一道题把杨曦难住了,杨曦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最后还是看了答案才知道怎么做的,然后在给许瑶讲。

并不是像那些大人们说的男孩子比女孩子学数学更有优势,杨曦发现许瑶和自己唯一的差距就在于对教科书上定理的理解程度,因而杨曦对症下药,用自己那三流的表达能力把每一步要用到的数学公式和定理灌输到许瑶的脑子里,直到许瑶把它们的营养完全吸收掉为止。

“这个要用到这个定理——两点之间的直线距离最短。”

杨曦解释完这道题后被突然到来的“吱呀”的开门声惊愕了一跳,一张错愕阴沉的脸像嵌在了门框里,特别像扩大化的真实版遗像。

同时愕然的还有许瑶睁大了的双眼。

六道目光在空气中彼此凝望着,像一把把两头尖的剑,刺得双方都很不舒服。

在去团部的路上,杨父那没有上牌照的车被交警看到,交警喝令杨父留下车,杨父不肯束手待毙,载着杨母一路狂奔,逃离交警的追捕,岂料拐弯时连人带车甩进了林带,杨父倒还好,只有些擦伤,而杨母硬是被摔得骨折,现在正躺在医院里,由亲戚照顾。

杨父原本就焦心如焚的心情在这对视的瞬间扩大了无数倍,他扭曲着一张狰狞的脸,拾起地上的一块骨头就像杨曦撂过去,道:“死猪也没你这么懒,连个地都不扫一下……”

谁知那骨头还有弹力,从杨曦的大腿上一下子跃到了许瑶的小腹上。

许瑶耷拉下脑袋,心里晴朗的天空顿时乌云遍布雷雨倾盆,她胡乱收拾起书本,抱着手套帽子围巾和书包冲了出去,像个被人发现了的小偷。

如果能有一个词语能描写杨曦现在的处境和感受的话,那应该就是生离死别吧,那是要把身体里的另一半自己赶出自己的世界呀。

杨曦下意识地朝屋外冲去,“许瑶”两个字慌促而又利落地从齿缝中迸出来。

“给我回去,她妈上次是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吗?”杨父轻轻一推,杨曦顺势倒在了沙发上。

屋外是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所能轻易承受的温度。

暖烘烘的屋子里,杨曦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子流下了珍贵的泪滴,和女孩子因为无能为力而流泪一样。

多希望有一种媒介能突破温暖穿越寒冷,向那一端的人送去一句道歉“对不起”或是“都是我的错”。

还有补偿的机会吗?

这可不可能呢?

还是一个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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