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的门在亚当身后掩上了。黎明的天幕下现出一个小镇的模糊轮廓。天色尚早,亚当不慌不忙向镇子走去。可是,当大街上刚刚闪出早班工人的身影时,他急忙收往步子,决定不直接去镇上,而是先寻找藏身之处,同时考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在一个多层停车库前,他蓦然止步——不可能找到比此处更好的地方了。
他穿过地面层的一个出口来到一个电梯间,发现上面写着该停车场共分四层。他顺着台阶跑到最底层,谨慎地拉开地下室的门,里面光线昏暗、几乎没放任何东西。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他认为顾客很少光顾此处。他在里面转了一圈,四下观察一番,见最靠里的角落处停了两辆汽车,上面落了厚厚一层尘土,显然许久没人动过。他在一辆车后蜷着身子躺下。除了最细心的人,一般人很难发现他。
他盼望有人来此停车,并将钥匙忘在车上。他试着拉拉那两辆车上的门把,车门紧紧锁着。他重新躺下,开始认真盘算天黑前怎样才能到达海边。
他正在冥思苦想,忽然听到一阵嚓嚓声。他忙纵身跳起,睁大眼睛环顾四周。黑暗中隐隐约约闪出—个人影,正拖着一辆堆满垃圾的塑料推车向这边走来。亚当瞪圆双眼,勉强辨出来人身上披着一件褐色工装外套,脏兮兮的,下边几乎拖到了地板。看来,以前在此工作的清洁工的个头比此入要高得多。亚当慌了手脚,他若再往前来,怎么办?但是当他走近身边时,亚当才看清楚原来是个驼背老头,嘴上叼了根香烟屁股。老头在亚当面前停下脚步.捡起一个烟盒,眯眼看看确实是空的,才扔到垃圾车上。他接着又捡起一张糖纸,一个空可口可乐瓶,一张旧报纸.一一扔进垃圾车。他慢吞吞在地上寻觅着垃圾,投有发现亚当已悄悄躲到了另一辆车后。他似乎很满意自己完成了任务,将垃圾车拖过去,推到门外。亚当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见他又进来走到一堵墙前,拉开一扇门(亚当没有留意,那儿竟然还有一扇门),脱下外套,换上一件灰色上衣。这件衣服和那件工装外套一样肮脏,只不过稍稍合体些罢了。老头在出口处消失了。不久亚当听到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清洁工下班走了。
亚当等候片刻,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顺着墙根溜到那扇小门前,悄悄打开门,从中取下那件褐色工装外套,又溜回原处。早上的第一辆车开了进来,他急忙猫下腰。司机熟练地转了个弯,把车倒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看来他每天都在此停车。一个衣着考究、身穿细条纹上装、手持公文包、蓄着小胡子的矮个子男人跳下车,锁上车门,文质彬彬地快步向出口走去.亚当猫着腰,等到那扇沉重的大门弹回原处才站直身子,把褐色外套罩在夹克衫外面。他感到外套的肩有些窄,袖子太短,但是这副打扮至少可以使人相信他是车库的工人。接着,他花了整整一个小时,仔细观察每一辆开进来的汽车。司机们虽然个个精神倦怠,但都是十分谨慎地锁上车门,检查一遍,带上钥匙,才走开。
远处传来十点的钟声。亚当断定,再这样等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他蹑手蹑脚从挡着自己的那辆车后走出来,正要抬脚向出口走,一辆挂着英国车牌的罗弗牌汽车突然从拐角处冲来,雪亮的车灯刺得他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纵身跳到一边.想让汽车驶过,不料汽车在他身边哧的一声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
“都-停-在-这-里-吗?”司机一字一顿地问。他的话带着明显的英格兰口音。
“Oui,monsieur(法语:是的。先生)。”亚当恭敬地回答。
“有-无-其-他-停-车-处?”那个人又问。听口气他仿佛是存同一个傻瓜说话。
“Oui,”亚当回答。继而故意咬着舌头用生硬的英语补充道,“但是必须由我替你开去。”
见鬼吧,他肯定会这样骂自己,亚当暗想。“好吧,”不料对方竟答应了。那个英国人跳下车。递过一把钥匙和一张十法郎的钞票。
“Merci(法语:谢谢——译者注)。”亚当收起钞票,举手行了个礼,又问:“Quelle—heure—Vous—retour—nez(法语:您要多久回来——译者注)!”他故意在同此人做戏。
“最多一个小时,”那个人说着,向门外走去。亚当在车边等了几分钟,不见那人返回,便打开乘客上车的车门,把食品袋扔在前排座位上,然后走到另一边,爬上驾驶台,点燃发动机,又检查了一下油表,发现还有一半稍多一点。他踩着油门,驱车拐上坡道,向大街驶去。中间他不得不停了一次车,他得付两法郎费用,让拦车栏抬起放车通过。他后面汽车里开车的那位太太,看看绕不过去,才很不情愿地帮他换开了那张十法郎的钞票。
亚当驾车驶上公路,眨眼间便把小镇远远抛在身后,沿着六号公路向巴黎方向飞奔。
他估计自己最多有两个小时可以利用。两小时后,警方肯定会得知汽车被窃的消息。他知道车开到巴黎不成问题,但若想赶到加来市,恐怕汽油不够。
汽车顺着六号公路向前飞奔,示速器上的指针一直指着离极限速度只有五公里的地方。快一个小时时,他已跑了将近九十公里。他打开那位农妇送的食品袋,取出一个苹果和一块奶酪。海蒂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两天来他一直念念不忘。
唉,当初若不打开那个信封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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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个小时,他才发现他正跛着脚在往离大路几百码开外的一座小山上爬。罗曼诺夫顿时心花怒放,司各特到不了路边就会命丧九泉。再有几步就要抓住他了。这时。空军上尉蓦然回首,向身后追来的这位陌生人微微一笑。
三十分钟后,罗曼诺夫把折断了脖颈的班克斯在一棵大树下藏好。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年青空军飞行员和瓦尔契克一样勇猛无畏。他没有时间考虑司各特究竟逃向何方。于是,他拐回头,直向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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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刺耳的警笛把亚当从沉思中惊醒,他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表,发现自己只前进了一个半小时。难道法国警方的工作效率竟如此之高?这时,警车已在自己左后方出现并疾速驰近。亚当的心狂跳不止,但他未减速,仍以接近极限速度向前狂奔。警车呼啸着擦身而过。
罗弗车在飞奔。他开始考虑是否应该把车开到一条较偏僻的道路上去,但犹豫再三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尽快冒险赶到巴黎为上策。
他时刻保持警惕,恐怕再有警车出现。终于来到了巴黎郊区。他驱车沿着一条林荫大道继续前进。他松了口气,竟坦然地掏出个苹果啃了起来。若在平日,赛纳河畔的优美风光定会使他留连忘返,但今天他的目光却一直在倒车镜上扫来扫去。
他已打定主意,准备把车扔在市中心某个大型公共停车场。放在那里最早也要好几天才会有人发现。
他驱车赶到谢瓦里大街,一眼便看见了前方隐隐约约飘扬着的五颜六色的长条旗。没有比此处更合适的地方了,这里停的都是外国车辆。
亚当把罗弗车倒进车库最靠里面的一个角落,大口吞下最后一块奶酪,然后跳下车,锁上门,向门外走去。他刚走出几步,突然意识到几个悠闲的度假者在冲着自己窃笑。原来自己还穿着那件别别扭扭的褐色工装外套。他决定返回车边把工装塞进行李箱。他迅速脱下工装,揉成一小团。
他就要到车边时,突然,看见有个年轻警官正在检查那辆罗弗车上的牌照,并向手中的对讲机重复着车上的数字和字母。亚当两眼盯着警察。慢慢向后退去,只消六七步便可消失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
一,二、三、四、五,他暗暗数着自己的步子,两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警察。再有一步,便……“Alors(法语:哎哟——译者注)!”身后冷不防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亚当踩住了她的脚背。
“真对不起,”亚当本能地忙用英语道歉。警察立刻抬起头,审视着亚当,接着又对着对讲机哇哩哇啦吆喝几句,然后直向亚当奔来。
亚当扔掉工装外套,扭头向出口飞跑过去,差点将那位正痛得弯腰揉脚的女人撞倒。停车场挤满了前来参观罗浮宫的游客,亚当在游人群中无法跑快。他挤到门口时,听到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响起了刺耳的警哨。他横穿过谢瓦里大街,跑过一条拱廊,进入一个大广场。
这时,另一名警察从右方包抄过来。亚当无路可遁,只好冲上眼前的一段台阶,跑向罗浮宫。他奔到台阶顶部,回首一看,只见至少又有三名警察在身后紧跟不放。他扑入旋转门,掠过一群正在大厅里围着罗丁塑像啧啧赞赏的日本游客和一个大惊失色的检票员,向一段长长的大理石楼梯飞奔。“Monsieur,monsieur,votrebillet(法语:先生,先生,您的票呢——译注)?”他听见身后那位检票员大叫道。
他冲到楼梯顶部,向右一拐,跑进一个特别展室,这里陈列着从现代派到印象派,包括波拉克、培根,霍克尼、莫奈,马奈和库尔贝等艺术大师的名作。他左右扫了一眼,试图寻找出路,然而一直跑到陈列着弗拉格纳尔、戈雅、华托的作品的十八世纪展室前,仍然不见出口。他穿过大拱门,来到陈列着马利罗、凡?戴克、普桑等人作品的十七世纪展室前。这时,游客们不再关心展品,纷纷扭过头来观看出了什么事。亚当继续往前跑,来到陈列着拉菲尔、卡拉瓦乔、米开朗基罗等大师的作品的十六世纪展室。这时,他猛然意识到,前面只有两个展室了。
向左?还是向右?他向右一拐,跑进一个正方形大厅。这里有三个出口。他迟疑了一下,飞快地思索着该往哪个出口跑好。忽然,他发现这个展室摆满了俄国肖像画。他在一个空展柜前煞住步,展柜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Nousregrettonsquecetableausoitsoumisàlarestauration(法语:本品正在修复,谨致歉意——译者注)。
一个警察已经追了进来,再有几步便可抓住亚当。亚当一个箭步,向大厅尽头的一个出口奔去。此刻只有两个出口可以作为退路。他向右跑,只见一个警察迎面逼来;旋即返身向左,不料两个警察已经堵住去路。
亚当在罗浮宫的肖像展室中央煞住脚步,双手慢慢举过头顶。警察端着枪从几路包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