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二刻,朝阳初生。这个时辰正逢上早膳,各宫宫人开始忙碌于皇宫内闱之中,唯有一个身着绿色宦袍的内侍监扫着拂尘正从皇帝的寝殿走出来。
阳光暖人,让刚刚从死亡边缘逃脱的内侍监很不习惯。绿袍宦官自殿内出来就连忙伸出衣袖挡住了光线。经由他一挥手,从御膳房摆出的早膳便随着宫女们的盈盈脚步鱼贯而入。
那内侍监穿过甬道,径直走到了桃木林的北侧,戛然而止。
在花树的尽头,蔺祯立在轻暖的光晕里深望着林间洒下的斑驳的树影,晨起的薄雾应着黄莺的怯声袅袅散去,接下来就是一双清泉流溢的眼睛。
“棣王殿下。”
宦官不止一次在宫廷里见过棣王爷,而每一次,仍是被面前人一副盛姿玉颜牵动了心神。棣王爷浑然天成的气质和才貌,乃是天生的帝王之相。
“如何?”蔺祯走出树荫,周身泛起一抹淡淡的白光,愈加映衬得脸如寒玉。
宦官不敢敷衍,躬身回道“皇上闻及天牢重犯被人劫走一事气攻心窍,正在殿内摔物发脾气。”
蔺祯随意的倚靠在一棵花树上,掌中立着一个通体黝黑的瓷瓶,“回去吧,将这蛊虫下到父皇的膳食里。记住,切莫叫人察觉。”
“是。”宦官的腰弯得更深,兼职像是要将整个脑袋都埋到地面上,“王爷,恕奴才愚昧,何不一剂毒药嫁祸于那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势力,也省得王爷您劳心劳力?”
“本王自有打算。你且做好自己份内之事。”蔺祯转眸,眼底迷离的暗芒里倒映出宦官一副卑微的模样,温润的笑容上渐渐泄出凉意。
宦官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很是忌惮面前的这位王爷,言语上更加谄媚,生怕将祸事引到自己的身上,“王爷说得是,奴才逾越了,奴才这就按照王爷您说的去办。”
说罢,宦官双手举过头顶接过那瓷瓶,低着脑袋退步转身走出花林,片刻都不敢逗留。
林间,风渐渐起来,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让他停住了脚步。
“二皇兄?”躲在草丛里冲他眨眼睛的小皇子蔺霈忽然站了起来,奔到他的脚边抱住他,“二皇兄,来玩儿躲猫猫。”
蔺祯黑眸微眯,唇边勾起一抹笑,“躲猫猫?是谁在和霈儿躲猫猫啊?”他的目光冷然地朝四周扫去,噗通一声,一个素色宫装的年轻宫女脸色惨白的跪在地面上,只瞧见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已然将方才的那些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王爷饶命!奴婢该死,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宫女不要命的磕头。
蔺霈懵懂地抬起小脑袋问道“这位姐姐为什么要对二皇兄磕头?她犯了什么错?二皇兄要罚她吗?”
蔺祯弯下腰轻声笑,声线低沉,“霈儿喜欢玩躲猫猫。皇兄怕她陪着霈儿不尽心,给霈儿换一个好吗?”
宫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蔺霈还在转着小脑袋费力思考,然后迟疑地说,“这是母妃刚刚换给我的,我现在就要这位姐姐陪我玩躲猫猫。”
蔺祯眼底的寒光一闪而逝。
“那就听霈儿的。”他的眉头紧蹙,按捺着涌动的情绪,目光变幻莫测,“霈儿快藏起来,躲猫猫马上开始了。”
蔺霈立刻撒开双腿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整个甬道里还不时传来孩童的嬉笑声,但很快,笑声就远远的消失了。
“王……王爷……”宫女害怕得说不出话来。她想逃,但是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蔺祯的笑容滞住,缓缓走到她面前,陡然伸出手,扼住了她的脖颈。
“本王有千万种叫你毕生难忘的死法,你想死,本王便成全你。”
脖颈被掐得死死的,宫女费力地咳嗽,差点儿喘不上气来,脸颊从刷白到涨血至通红发紫,“奴婢绝对不会……不,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哦?”蔺祯手腕一使力,愈加勒紧了她的脖颈,力道遒劲的指腹陷进她的肌肤,“怪就怪你运气不好。”
宫女抠抓着他的手,想要抵死挣扎。
蔺祯却先一步放开了她,眼底阴霾遍布,然后拿袖中的白帕擦拭着手指,扔在她的面前。
宫女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死里逃生的感觉已然深入骨髓,微颤的手抚上自己勒红的脖颈,道道红痕,火辣辣的痛楚。
宫女蜷缩着肩膀,声音嘶哑,“谢王爷不杀之恩。”
蔺祯睨着目光,眼底含着不屑一顾的讽刺和轻蔑,用如同践踏蝼蚁般随意的口吻告诉她,“将这粒药丸吃下去,按照本王的吩咐行事,每月末以解药送服三巡,可化解毒性。此时此刻,别说本王没有怜悯之心。”
宫女抱着双臂,颤抖地看着扔到地面上的药丸,她怕死,她想活着。
咬紧苍白的双唇,宫女将药丸吞进肚腹中,因为吞得太急不时呛咳出声。
蔺祯没有再多望她一眼,走出林间时树荫底下的残叶落在宫女的肩头和裙裾上,宫女缓慢转脸,伸手拉高衣领遮住脖颈上的痕迹,拖着瘫软的身体站起来,注视着棣王爷远去的身影,如芒刺在背般不住地战栗。
“听说了吗?皇上杀了自己的亲兄弟,还将弑父夺位的罪名推到岐王身上!”
“哎哎哎,我可听说这些都是谣传……”
“可别说,这子虚乌有的一传,听个七七八八倒觉得很有可能啊!”
“嘘——各位客官,本店打烊了,打烊了!”茶馆里的店小二神神秘秘的将肩上的汗巾往桌上一扫,低声说,“皇上都派人到处抓人了,你们说是真是假?可别让顺天府的官兵逮到,造谣生事的罪名咱们小老百姓可担待不起!”
店小二一说他们即刻住嘴各自吃茶,但目光里流泻的好奇之心抑制不住,很快,又有人说,“那被五马分尸的岐王又活了,听说,皇上供在皇宫里的玉玺都是假货……”
众人这下是当真惊住了。
“你……你是什么人!”
深夜的皇宫寝殿里,皇帝抓着床榻边缘的帷幔,雷声乍起,窗棂外陡然一道闪电照亮了满室,一个狰狞背影活动着脖子,黑袍下摆滴着泥水,整个人站在锃亮的光束里,一步步向他走来。
皇帝的手微微颤抖,高亢的叫喊声还未从喉咙里奔出,口鼻就被来人一把死死捂住。此刻,一张极其可怖的睚眦面具映在他惊惧的眼里,下一刻,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黑衣人就已然拿着匕首对准他的胸口,在刀尖没入衣料前的那一瞬间,来人出乎意料地停住了。
“瞧瞧,东朝国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也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能鼠辈。”来人似乎被皇帝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取悦了,皇帝越是恐慌,他就越是兴奋。
冰凉彻骨的刀刃慢悠悠地提起来,转而朝皇帝的脖颈划过来,引起胆寒的战栗。皇帝僵直着身体,害怕来人一个不小心便会要了他的性命。
“别紧张,我只是过来拿一样东西。”男子扯着皇帝的衣襟将他单手提起,然后毫不留情地扔在墙角,“那把琴在哪儿?”
“你是岐王的人?!”
皇帝心惊胆战,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定然与岐王脱不了干系。但他坚信岐王已死,当年他明明亲眼看着岐王五马分尸于午门,当时血溅三尺的场面令他心悸又缅怀至极,岐王那个老东西,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问你,琴在哪儿?”男子显然很不耐烦,眼底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可皇帝却将面前人看作岐王旧部的爪牙,百足之虫就算是死而不僵,也不过是螃臂当车,不足为惧。
皇帝竟然敢扶着墙角站起来,烦躁地怒喝一声,“大胆刺客!朕限你速速离去,否则必杀之。”
头戴睚眦面具的男子却猛然抬脚将皇帝踢翻在地上无法动弹,抽出匕首,眼神里凶相毕露,狠厉道“狗皇帝,我看你还能横到几时?”明明是反问的话,却让人听出了嘲讽和唾弃。来人毫不忌惮皇帝的虚张声势,宫殿外的禁卫都被他解决掉了,他现在若是想要杀皇帝,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琴在哪儿!”
皇帝被碾压在他的脚底,明黄色的龙袍因为剧烈的挣扎而显得尤为狼狈,他狠咳了一下,感觉肺叶里有湿润的血腥味儿将要溢出喉咙,在男子抬起脚再落下时,皇帝禁不住一口鲜血喷涌出来。
“想要琴?做梦!”皇帝咧开血淋淋的口齿,眼底尽是疯狂和霸道,“就算朕死了,它也要跟着朕入皇陵。你?休想……”
皇帝有唯一一件高于性命的珍宝,玉玺可以是假的,他的皇位也可是假的,但这把琴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这执念又逼得他喷出一口鲜血来。
“哼,不过也是个短命鬼。”男子从帷幔上撕扯下一块布料,擦拭着手里不小心沾上血迹的匕首,厌恶的抬头,环顾四周,时已五更,久留恐生变数。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我便看着你如何痴人说梦!”男子收敛了眼里肃杀的血气,盯着皇帝的目光黑漆一片,如炼狱深渊,叫人只一眼便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皇帝看着一路踏上窗棂的泥脚印,想到方才的处境便开始后怕。他捧着口中的淋漓不尽的鲜血,疾步奔向殿外大喊道“来人啊,快来人,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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