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亮起,却如死神降临。
城下一片慌乱,原本静静悄悄,突然沸反盈天。城下之人喊了什么,王政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不远处,火光摇曳,赵军骑兵不急不缓,慢慢逼近。
城墙下的人,开始绕着城墙奔跑。
王政这才发现原来城下有马。黑暗中,人与马的身形高低相错,如一个个奋力突破蛹的蝉,构成一幅凹凸嶙峋的墨画。这些骑兵就连跑,也仿佛被放缓,无限的放缓,看不出移动,却又片刻远去。
赵国骑兵由后缓缓向前压制,整整齐齐,如演武场阅兵。前方的骑兵手指火把,照得地上的泥土都清晰可辨。
“放箭!放箭!”王政下令。
城墙上一道箭雨洒下,密密麻麻落在赵国骑兵前阵。
赵骑一步一步,仿佛踩着什么鼓点,**肃穆,像宗教礼仪一样一丝不苟。王政听到自己心跳,“咚,咚,咚”,恰好暗合骑兵步伐。
死神的鼓点。
王政突然明白过来。他也开始跑,沿着城墙跑,靠自己的双腿跑。把旌旗甩到身后,把秦军士兵甩到身后,在楼梯间跃起,然后又落到平地。他跑得如此之快,远远超过了城墙下的战马,秦军战马,或者赵军战马。
终于停下来。
“开城门!快开城门!”
有人在喊。但声音不是来自城下,而是来自城上,是张启。愤怒从心里腾升而起,王政一脚踹翻身旁张启,厉声喝道:“不许开城门,任何人都不许开城门。开城门者,斩!”
斩!
冰冷一个字,让所有人都停下来思考人生。
张启摊坐在地上,表情扭曲。“大良造,樊将军就在城下啊!”张启的话,像一盏明灯,给秦卒指明了行动的方向!
樊将军还在城下!
秦卒开始朝着城墙下跑去。这时,只见一把剑,比众人跑得更快,径直洞穿了跑在最前面的那人胸膛,将之钉在墙上。众人停下来,看着鲜活的尸体,冰冷的剑锋,鲜红的血液,却步了。
王政重复。“凡是开城门者,视同叛军,斩!不服从命令者,依秦律,家人连坐!”
王政站在城墙上,风吹起他凌乱的头发,状若疯魔。剑眉竖起,目透火光,像要把众人焚烧成一团灰烬。
城墙下,赵骑举着骑盾,从箭雨中走过。
这样的雨中漫步,没有人想来第二次。但这是将军军令,不得追得过急,不要逼迫秦军。军令不可违!孟龙脸色很难看,因为他差点就被射中了脑袋。如果不是躲得快,大概赵辰就要换骑兵旅帅了。
孟龙哭丧着脸:“将军,秦军根本没有开门的想法啊。我们直接冲上去把下面的杀光不就好了,这样折磨兄弟们,你会被诅咒的。”
“是吗?”赵辰很疑惑的样子。“赵戈,你诅咒我了吗?”
赵戈打了一个冷战,差点从马上摔下去,连忙陪笑着,说:“我哪儿敢啊,将军。”
“哦,”赵辰又问,“那,孟龙,你诅咒我了吗?”
孟龙仰起四十五度角,一副思考人生的表情。“根据军规,我不可以骗你,可是从我的理智来说,我觉得我不能说实话。最后我决定不说。”
赵辰冷哼一声,换了一个话题:“我猜,应该是王政已经回去了。不然,秦军不可能不给樊栗开城门的。孟龙,你确定自己射中樊栗了吗?”
“无比确信。”
“那就行!”赵辰手一挥,“加速,给秦军一点压力!”
赵辰原本的计划,本来是等秦军自己叫开城门,谁知道磨蹭半天,城门也没开。无奈,只好自己上场,给秦军一点压力。毕竟樊栗就在城下,按理说,秦军不可能不开门的。他已经安排好三千死士,埋伏在黑暗之中,只等城门一开,便立即攻城。
半月破城之约,可解。
战马奔驰,渐渐的就追上了秦军的屁股。赵辰再也按捺不住,拔出佩剑,向前一指:“杀!”
一声令下,马蹄声起。
赵辰领着一队骑兵,跑到秦军之前,拦住去路。其后赵骑像一条被拉长的面团,呈一个半圆形,将秦军围死在墙角。
“换弓!准备,射!”
赵辰拿出骑弓,将朝自己跑来的一人射倒,旋即调转马头,朝外部跑去,不时回头,冲秦军射箭。如果秦军放弃退回,赵辰又重新赶马,欺上前去。如此往复。赵军骑兵大抵如此,如大海中的小鱼一般,若是大鱼袭来,便顷刻散开;等大鱼退去,又复聚拢来。
城头上,王政冷漠的观看着这场屠杀。秦军因带有粮食,根本无法再速度上和赵军相比。至于骑射之术,就更是鞭长莫及。
时间在这样的无聊环境中,总是流逝得很慢。但是王政一直站在那儿,像一座雕塑一般,看着秦军从几千骑,被一直屠杀至百余骑。
赵军突然停下来,不再发动进攻。
下一刻,如一道逆流,赵军席卷而去。留下一地尸体,在城墙下,衬托冰冷的月光。
其后几天,秦赵大军又陷入僵持状态。这天,赵辰正在营帐里看书,孟龙走进来。
“将军,”孟龙行礼,“夫施城传来消息,秦军援军已经到达驭马道,不日就会抵达夫施。”
“这么快?”
赵辰放下竹简,“他们有多少人?”
“据消息称,大约有十万人。”
“十万?又是十万?!秦国有这么多人吗?”赵辰心里烦闷不已,“我们的援军呢,有消息了吗?”
代郡,城主府。
李默等候在大门外。过了一会儿,一个奴仆从城主府出来,撇了李默一眼。“进去吧,大人在里面等着呢。”
“是。”
李默大步走进城主府。大厅内,高高在上的座椅上,坐着一个大胖子。这个人就是代郡郡守?李默上前行礼,“上党郡郡守赵辰麾下十夫长李默,拜见将军。”
赵兑摆了摆手。“说吧,找本大人有什么事情。”
“禀将军,现秦军犯我上党,双方兵力悬殊,赵将军特地派默来向将军请求援军。”
“借兵?”
赵兑毫无违和感的用另一个词替代了援军。
只要借兵,随便你怎么说吧。李默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对。”
赵兑低头看了一眼李默,拿起水杯灌了一口,说:“想我赵兑驻守代郡七年,匈奴常年南下犯我边境,每每被我驱逐。赵兑只需精骑三千,便可扫荡匈奴全族,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不知秦军与匈奴哪一个更厉害一点?”
“自然是匈奴。”李默如实回答。
“那,不知上党郡守为何被秦军打得不得不求援?”
一股怒火在李默心中腾升而起。李默僵硬的笑起来,说:“将军英明神武,智勇双全。只是……这借兵一事,将军……”
赵兑一脸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李默。“借兵一事,容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李默差点拍案而起,上党形势危急,势如累卵,他却要在这里听一个胖子瞎吹胡扯。李默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问:“那不知将军多久才能考虑好。上党郡实在是形同水火,还望将军明见!”
赵兑吹胡子瞪眼,怒道:“怎么,难道我还要一个十夫长来教我该怎么做事吗?”
“不敢!”李默连连道歉。
这时,门外仆人走进大厅,说:“大人,又有使者求见。”
又有使者?赵兑胖脸一抖,道:“好好,你让他进来吧。”说着瞥向李默,“至于你,先回去吧。我想好了再派人通知你。”
“谢将军。”
李默还想再说,但毕竟有求于人,不好过度得罪,只好行了一礼,退了出来。
不知道这借兵的事情有什么好考虑的。国家危机,自是立马相援才对。李默完全想不明白,这个赵兑是如何混到郡守的位置的,还说什么三千精兵,就算给他三十万,也只会被匈奴打得灰头土脸。这事情,他李默等得起,将军也等不起啊。越是如此一想,李默越是心烦意乱,愤懑不平。
走到门外,恰巧看到仆人所说的使者。那人一身黑色缎子,相貌普通,丢到人群中就找不出来,但不知怎的,一看却又给人一种值得信奈的感觉。
李默摇摇头,走出城主府。
再说赵兑,刚刚才见了一个使者,一肚子都是气,此刻见又是一个使者进来,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不过,堂下站的哪位没有看到赵兑表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
“我家主人知道将军喜欢玉璧,特意奉送上玉璧一双,还望将军笑纳。”
听闻此话,赵兑睁开眯着的小眼睛。“给我拿上来。”
仆人将盒子转递给赵兑,赵兑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玉璧一双。玉璧颜色剔透,纯净无暇,赵兑越看越喜欢,越摸越顺手。
却听堂下使者问:“将军可还喜欢?”
“当然,当然。”赵兑的眼睛都要笑开花。
“如此便好,我家主人说了,若是将军愿意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我家主人还有更丰厚的礼物要献给大人。”
赵兑合上盒子,交与仆人,正视使者问:“不知你家主人要我做什么。”
使者微微一笑,说道:
“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