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轻笑得轻巧,转而低声地说:“思安,若有天有别人将这金简送还给你,那就是我无法和你道别了,你就…自己好好的。”抬眼微笑,苏臻的眉眼深锁,板着的下巴青色的胡茬如刺,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苏臻不语,眸色凝墨到极致,忽地面色一放松,笑了出来,“怕了嘛?那就赶紧离开画院吧。”
“思安你懂的,我若是怕,当初只要不离开你就可以了。雪衣给我算过命,说我命星悬在皇宫,想我这样的孤儿本来就和皇宫八竿子都打不上的关系,竟然可以得到机会进宫待诏,那我就顺命而行,我想知道雪衣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苏臻摇摇头,笑道,“白雪衣那个混蛋就知道忽悠你。他胡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都不听,偏偏你说什么我都听的,真是风水轮转,一物降一物。”
“不可以说雪衣的坏话,我会生气的。”
看着言轻正色了起来,苏臻反而笑了出来,“一提到白雪衣你就是这样袒护着,我可要买个铺子去卖醋了。”
言轻撇过脸,“若是雪衣能回来,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苏臻一下愣住了,自己明明是知道的,却还是在言轻面前揭开了过去的伤疤,自己真是蠢啊。
这时忠全及时上前救场,手里捧着一袋碎银奉给苏臻,许言轻甩手把手里鼓囊囊的锦囊丢给了忠全,从苏臻手里拿过了那袋轻薄的揣进了怀里,拍拍胸前,弯起了笑容。
和过去的自己诀别,却依旧纠缠不清,怎么可能割舍得干净,人生如戏,不过从一个角色转去了另一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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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竹年觉得自己的这辈子真是时运不济,想自己本是河间许氏一族的旁枝末节,前朝许氏一族因为被牵连到了皇嗣案被夷了九族,自己战战兢兢都准备隐姓埋名,结果排到自己身上还不够砍脖子的资格。~
许竹年家中贫困,虽也认得些字,却到了中年依旧毫无成就,也没有娶上媳妇,只有在酒醉时才能唏嘘感叹下他从来没经历过的盛荣,遥想许家当年,南国的开国功臣,三代将军,两朝皇后...哎!
许竹年凭借着自己还有点才墨,最后入赘给了一户张姓人家,才得了安定,衣食无忧。最难得的是那张氏是远近出了名的贤惠,说来许竹年这一生还是有些时运的。
时运这东西太飘忽不定了,许竹年当年自己路过水灾难民的乱坟岗,无意捡回了个六七岁大的男孩,抹干净脏脸,发现竟然有几分姿色,想着卖去小倌馆里还能换几两银子。谁知道牙婆来看了眼就摇摇头,说孩子有痨病,就算是天人般的姿容,倒贴都不收,收了也养不活啊。
许竹年原本想赚个小钱,结果这孩子如烫手山芋就落在了自己的手里,不仅要倒贴粮食,还要请医生看病,多少次,许竹年想把这小拖油瓶给丢了。
多亏了有许竹年的妻子张氏心善,留下了那可怜孩子。当时许竹年的妻子张氏,膝下只有一个独女,多年吃素拜佛却不能得一子,心中遗憾。看到了丈夫捡回来的男孩子,心生可怜,便收为了义子,因为许竹年是入赘,女儿跟着妻家的姓氏,张氏就让这孩子跟了许竹年的姓氏,取名言轻,字长乐。
这孩子就是许言轻。
许言轻在十岁左右,进山拾柴火,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位云游的仙道。从道人那里习得了一手画技,绘得禽鸟隔画闻展翅声,描得美人顾盼间眼波生情,
得到了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许言轻跟着道人学画后,原本幼年时的天人容姿,慢慢地变得越来越普通,想到这些,许竹年就捶胸长叹,自己的眼怎么就浊污到如此,竟然把块石头当做宝玉拾了回来。
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不其然,不仅是对于许竹年,对于许言轻也是,失去了姣美的容貌后,许竹年再也不动许言轻的心思了,外加上妻子格外喜欢这个孩子,只好作罢了。虽然是义子,日常却如仆人一般对待。虽然辛苦,许言轻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许言轻也没有想到自己日后靠着这一手的妙手丹青,名动盛京。这也是许竹年也是始料未及,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眼光真是好啊,许言轻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宝物。
许竹年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那刁钻经营的头脑转得倒是很快,他很快就靠义子的画赚得了大量银钱,还为自己博得了个空头师父的名号,拿着许言轻的画到处招摇。
徒弟的画技都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也就没有人去质疑许竹年的真假了。众人皆知那位神童画家不仅是被许竹年搭救收留才保住了性命,而且还师从了许竹年,才习得了一手画技。
许言轻成名之后,人们不由得啧啧赞叹许竹年,真是善人有善报啊。
许竹年短短时日从一个破落的书生,摇身一变成了盛京第一画师的师父,名利双收,万事皆顺心,唯独张氏一直身体不好,还没等许言轻好好孝顺,她就得病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了唯一的女儿蕙娘。
那许竹年也还算有点良心,一直不肯续弦,守着这宝贝女儿。许竹年也知道自己对言轻并不好,害怕许言轻会离开了自己,这老头儿索性就把女儿蕙娘许配给了言轻。
若是人生都是如此顺风顺水,那许竹年真是逍遥快乐。本想着把蕙娘许配了许言轻,一家人开开心心,就不用计较分你我了。谁知还没有成婚,新帝一纸诏书,召天下知名画师入宫,甄选丹青妙笔为太后绘制肖像,那许言轻就是其中的一位。许竹年又在奢想着,若是这毛脚女婿能有幸得到皇帝的垂青,入宫镀镀金混个一官半职,也是给门楣添光了,自己脸上也有面子啊……
哪知道很快就传出新帝是个性情阴晴不定,伴君如伴虎,宫中常有人蹊跷地就死去了,就算位于皇宫外苑的翰林画院,也蹊跷的死了几个画师了。
许竹年得知后,心头就是一颤,幸好啊幸好,女儿蕙娘还没有和许言轻成婚。更关键的,许言轻常驻翰林画院,几乎不得回家,那从九品的俸银真是微薄啊,许竹年只能卖卖手里的存画捉襟见肘得过着日子了。
唉,当年就不该让许言轻入宫,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作为个聪明人,哪里会一棵树上吊死了?许竹年眯着那对鼠目,瞄上了自己的小徒弟,那高进是盛京巨贾的独子,日升号的少掌柜,纨绔富二代,出手阔绰,新拜在了许竹年的门下,也不急着要求习那勾画用墨,一双吊梢眼滴溜溜地老是往后院的花楼瞄,许竹年心里就有数了,捋了捋山羊胡,妙哉妙哉。
正当许竹年已经把自己的大徒弟当故人来看时,为自己盘算着未来时,许言轻竟然回来了。
许言轻毕恭毕敬得立在花屏边,垂眉低眼,相比自己这个小徒弟见识广博,这个大徒弟真是越看越生厌。
“长乐,我好得很,为师知道你事务繁忙,没别的事就回皇宫去吧。”许竹年连看都不看许言轻,朝外招了招手。
言轻并没有动身,低声却字句清晰得回禀:“师父,我此来还为了和蕙娘的婚事,和师父商量,国丧期间,无法按时兑现婚期,望师父原谅徒儿,国丧后,请允许徒儿我再择佳期迎娶蕙娘。”还没等许竹年开口,那高进就鼻子哼哧一声,把脸昂得高高的。
“正因如此,当然以国家为重,推迟吧、推迟吧。”许竹年心头冷哼一声,看你可有命活到那天再说。
“谢师父,这是我的小小心意,麻烦转交给蕙娘。”许言轻伸手就从袖袋里掏出了锦盒,打开放在了师父面前,正是苏臻给的那对玉佩。那用鼻子说话的高进,瞥眼看了眼锦盒里的东西,立刻睁大了双眼,转身盯着不放。
“啊呀,这是琼山白玉啊,我南国也只有皇室可以使用,大师兄从哪里得来的这个。”高进“啧啧”嘴巴,转眼就看到了海珠,眼珠子一亮,“这是鲛珠啊,鲛人流泪化珠,师父你看它皎白中泛着一层蓝光,你看,你看。传说中这鲛珠磨粉,给死人服下都是可以起死回生的。”
许竹年本来看不出好坏,听了小徒弟几句话才知道这盒东西的贵重,不由得夸奖起高进真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高进又昂起了头,鼻息吐字,“我可是这盛京日升号的少爷,我家的商队行遍南国山川河海,甚至北境都有涉足,什么稀罕东西我没见到过,哈哈哈哈。”
许竹年听着心头一乐,看许言轻的眉目都舒服多了,忙呼喊刚才那老奴长丰,把玉佩锦盒送去小姐的花楼。
无论高进怎么追问那琼山玉的来历,言轻只是微笑却不作答,高进得了无趣,转脸和师父天南地北的海聊了起来。许言轻也觉得自己是该走的时候了,忙拱手向师父告别,那许竹年正在听高进高谈阔论,连头都没回,对着言轻摇了摇手,就算作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