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对着玉娘直嘟嘴挠头,他最不会的就是道歉,“怎样你才消气,我当日醉酒,说的都是醉话,实属无心,如今任打任罚,只要你说出来。”欢喜已经跟了她半个时辰了,玉娘就是自忙自的不理他,一会儿擦剑,一会儿浇花,欢喜因姐姐交代,只好硬着头皮紧跟。
“什么你都依我吗?”玉娘斜着看他。
见玉娘终于肯和他讲话,他当然立刻点头。“你改日教我射箭如何?”
“小事一桩!”欢喜照例爽快。
玉娘就是气自己不争气,看他的样子就没法恨起他来,“你心里真的那么看我吗?”
“不是。”
“那你如何看待我?”
“女中豪杰。”
“你倒是真如她所说多一个字也不多话。”
“我还有事相求。”
“得寸进尺,我这水性下贱的人能帮你什么,你回吧。”
“原来你还在生气,那我先回也好。”
欢喜转头就走,这下玉娘真来气了,“你这个挨千刀的,我一句暖心的话都得不了,你还摆架子,你站住!”
欢喜就站住。
“你给我坐下!”
欢喜就坐下。
“你,你,你真是气死我啦!”
欢喜也一脸无奈,自己明明什么都依了她,她还生气,自己能做什么。
“你说吧!何事!”玉娘真是服了他。
“想让你看看这香料,静儿说你是行家。”欢喜把苏苏传出来的香灰放桌上,打开来。
“她说什么你都信,香料原本就稀有,制作工艺也复杂,只有皇宫贵族或富有商贾才可日常使用,我哪里知道这些,她不过是骗你来向我道歉罢了。”
“那,你也闻闻试试。”欢喜不甘心地催促她。
玉娘拗不过他,只好探下身嗅了嗅那些香灰,她皱了皱眉头,突然,她好像回想起了什么。
“这是哪里来的?”她问。
“怎么?有问题?”欢喜反问。
“别的香料我可能真的不知,这个却熟悉,这个应该是山矾花掺了白色曼陀罗。山矾是一种小百花,花开极香,本身无毒,但配上白色曼陀罗,却成了逼人招供的药物,边塞军营里,有军医专门研制,若其加大计量,可使人出现幻觉,精神恍惚,加上五石散同时服用,人就能被随意操控。”
“简言之,这个香,适量可提神醒脑,过多会致幻中毒。”玉娘总结一句。
“你怎会如此了解?”
“实不相瞒,先父原本是琅琊王李冲的部下,因跟随琅琊王起兵反抗武后登基而遭武三思的剿杀,家败人亡,无奈只得流落风尘。起初在洛阳,后随袖娘来长安落户。”玉娘背过身回他。“这香也是小时候在父亲军中见过,因它香味异常,原本很喜欢,但父亲知其危险,有一次还责打于我,故而印象深刻。”
欢喜听罢也不好再问。
“多谢!”,他起身便要走。
“欢喜!”玉娘叫他。
欢喜站住回身,也不说话。
“你答应我的事,不要忘记。”玉娘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是。”欢喜点头离开。
“她还真是了解你。”玉娘眼中闪烁着太明显的留恋。
“你今日是来辞官?”
“卑职万望太子应允,今年武举后及第的勇猛之人不在少数,太子可相兵部直接点要可用之人,我归农之意已定,望太子成全。”
“该不是你那府里的婢女说了什么吧,她是不是又预测到什么?”李重俊一下子想到了林静宜。
“那倒不是,卑职身体早有异样,如今诏书已发,太子之位已定,卑职才斗胆请辞。”李思冲也一惊,急忙措辞解释。
“你心意已决?”
“是,太子。”
“容我思量几日。”
“是,卑职告退。”
李重俊看着李思冲的背影,心里一片狐疑,这时,高文凑上前耳语,“太子万不可放了李思冲回乡,他平日带兵宽仁严谨,羽林军中很多部下对他都忠心耿耿,太子以此才可操控北衙禁军,以防政乱。若李思冲离开,军中人心不齐,被武三思借机掌控,对太子将是大大的不利啊。”
“看他主意已定,我以何借口留他。”
“这个不难,你无须留他,只要留他所在意之人便可。”
“哈,好主意,他在意之人。哈,这事便好办。”
“玉娘,你怎么来了?”林静宜在李府看见玉娘,自觉惊奇。
“看来是不欢迎我,那我这就走。”玉娘这就转身。
“瞧你,我怎么会,你来一定有事,快说。”林静宜忙拉她。
“东宫太子派人到玉仙阁,要我去东宫夜宴表演剑舞,还特别要求带上咏诗的人,我拗不过袖娘,这不,来求你了。”
“啊,想是上次他和武崇训去玉仙阁就是要看表演。”林静宜自己猜测。
“你说谁?武崇训?”玉娘一惊。“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你也没问我啊,你认得武崇训吗?”林静宜反问。
“哼,我怎么会认得,如若当日,知道那两人中有他武崇训,我拼死也要刺他一剑。”
林静宜惊讶,玉娘便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我忍辱来长安,一半为谋生计,一半也寻机找武家为先父报仇。平日,总觉人海茫茫,自己的身份怎么会遇见他们那样的权贵,今日若能再碰上,倒是好机会。”
“玉娘,此是大事。实不相瞒,我已经劝了将军卸甲归田,将来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能过安稳的日子,不在这长安的繁华和争斗里翻滚。所以,我不想跟你去。”
“也好,”玉娘咬咬牙,“我自己去,你守着你的将军过好日子吧。”玉娘出去厅门,林静宜想了想,如若今日宴会武崇训真的参加,玉娘手里又拿着把利剑,出了事如何得了。正好,此去把熏香的事,也找机会告知苏苏姐。
“等等,我随你去,但有条件。”林静宜又叫住她,“到时,不许冲动,若你出事,也会连累我和将军,还有袖娘、欢喜。”林静宜最后才说出欢喜的名字,她料想,现在欢喜在玉娘心里的分量应该是最重的。
玉娘意会点头。
林静宜和玉娘从东宫旁的掖门进去,穿过重重的内宫门和层层的穿廊,从深邃的苑林和广阔的内庭中环视整个雄伟宫殿群。东宫正殿为明德殿,阶上高于平地四十余尺,中间花砖御路坡道,两侧官员上下踏步。正殿左右有夹殿两阁,与明德殿飞廊相接,她们被带到明德殿右后面的夹殿,一座外观呈单檐四阿顶、雕制极精美的石撑殿堂,林静宜猜测此处是太子李重俊的寝宫所在。
林静宜一路低头盯着彤红地砖,转而是实木地板,上殿前脱鞋,进去后,她抬眼看殿内东西两端隔出小室,正面中央五大间宽庭设屏,五彩斑斓,炫眼夺目,东西两边各有侧门通外殿外,墙上镂空直棱窗,下面分别立高挑多枝金灯柱,烛光点点,如水光般摇摆。
李重俊靠着一锦缎白绫荐枕,坐在一紫檀木罗汉床上,床贴紫檀薄木,两端贴楠木板,整件四周及足基镶金错银,勾画出花草蝴蝶和飞鸟的图案,中部套了几圈象牙圈,做工极为考究。殿内除他以外,只站立两三个宫女并宦官二人。
林静宜发现没有武崇训的人影,看了一眼玉娘,这才放心。但这殿内的气氛又不像是设宴的样子,当下,她和玉娘都紧张起来。
“哈哈哈,美人打扮得好娇俏,比这宫里的要鲜活的多,我是真心爱去平康里的坊市,听说你二人的表演乃坊间一最。哈哈,今日近看,一个英气俊逸,一个机巧兰芳,可谓珠联璧合。”李重俊竟然夸起人来了,林静宜更加谨慎地看着他,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
“来人,送玉娘回去。”李重俊此话一出,玉娘和林静宜都吓了一大跳。
“太子殿下,奴是来表演的,怎么…”玉娘话没说完,李重俊可怕的眼神就已经闪现。玉娘也只好闭嘴,林静宜不语,急速思考着。
马上就有人上来拉走玉娘,玉娘不知所措,眼光焦灼得看着林静宜,“你先回,告诉将军。”林静宜极小声音快速说道,玉娘点头被拉走。
“呵呵,我是想直接请你,只是怕李将军不答应,把你给金屋藏娇了,我就找不到你了。”李重俊又恢复笑容,如果只看他的容貌,那种美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但林静宜却已经开始汗毛竖立。笑容,未见是好事。
“想是觉得我这妖女是不是又有什么新花样了。”林静宜大着胆子开口,既来之则安之,她决定赌一把。她看了看屋内的宫人,李重俊即刻就喝退了他们,只留高文一人。
“这是我的内侍,不妨事,你有话可以直说,我最喜欢听你讲话,刚讲的那一句,确实点中我的心思。”
“太子殿下,是否为李思冲请辞的事有话要问我?”林静宜问他。
“哈哈哈,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林静宜一见猜对,横下一条心,如果今天我不能说服他,也许我和将军就再不得相见,她竭力思量着到底该如何开口。
“武三思即将尽杀五王。”林静宜一开口,李重俊就当即震惊。“想必殿下也知道我说的是哪五王,当年神龙政变,张柬之为首的五位大臣拥当今天子复位,本功不可没,圣上甚至赐下免死铁劵。”
“我这妖女预见这些免死金牌并无半点用处,武三思的计谋就在于明升暗降,先夺了张柬之等五人的实权,马上,武三思会命人书写皇后后宫□□丑事,张贴昭示天下,栽赃给张柬之等人,圣上信以为真,为堵住悠悠众口,一定会下令将他们贬官罢职,武三思正好借机将五人各个暗杀。殿下,秋大典之后,您最大的敌人就是武三思,这是我给的警告。”
“李思冲的辞官是我劝他的,想必殿下也猜到了,因为在我的预测中,只有李思冲远离殿下,才是对殿下最安全的选择。再详明的,我不能再讲,上次泄露天机我便招致灾祸,这次我又吐露如此秘密,自己也颇为忐忑,还请殿下仔细斟酌考虑。”
林静宜说话期间,李重俊脸上几番变化,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实际想法,但惊诧还是从他的嘴角、眼角泻出。如果真像这妖女所说,他当然是越早放了李思冲越好,可是她所说真的会发生,真的会属实吗?
“李多祚将军虽为番将,但对李家皇室忠贞不二,将是为太子殿下保驾护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良将,有他这位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的将领在,多一个李思冲少一个李思冲根本就不是问题,殿下,真的不必为此忧虑。”林静宜看李重俊低头不语,又赶紧打消他可能有的顾虑。
李重俊见自己的心事又被猜中,当下下定决心,放李思冲走。
“好!我且信你这一次。若以后对我有害,下场你想必也清楚。”李重俊终于发话。
林静宜心中的大石头轰地落地,今日没有白来,她舒了一口气。
“我这就遣人送你回去。”李重俊命令。
“太子殿下,我想再与苏苏小聚一刻,可否准许?”林静宜要求。
“也好,高文,你带她去。”李重俊转头看了一眼那宦官。
“是。”
高文带着林静宜七转八拐来到一房间门口,推门让她进去,“这是苏苏的房间,你且等着,我去唤她。”林静宜点头,在屋里等候暂不提。
且玉娘慌里慌张出了宫门,直奔李宅,可巧,李思冲军中有事很晚才回来。玉娘一五一十说了原由,李思冲心里一阵恐惧,他表面安抚玉娘,让她回去,自己随即便骑马赶去东宫。
“太子殿下,李思冲求见。”有人传话。
“不见了,就回他,那婢女和苏苏再聊几句话后,自会送她回府,让他不用着急。”李重俊突感疲惫,发话下去。
李思冲哪里敢走,他在宫门守卫处等着,心里一直担心着林静宜,宵禁的第一通鼓开始敲起,他万般无奈只好先回府中,谁知,竟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