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住院的那段期间,曹灿灿偶尔也会过去,帮忙打个洗脸水,洗个毛巾的。能够看得出来,张静离开之后,似乎她和父亲的关系又更近了一些。
本来我以为,曹家也就不过如此这样的安静下去,如果不是发生日记本事件,或许曹灿灿和父亲之间,也能像其它父女那般亲密。
那一次,是因为学校为了应对中考,要求初中部的学生临摹字帖。曹灿灿翻遍了自己的柜子也没有找到那个临摹本,后来她忽然想起来,可能是被琴婶儿放在了父亲卧室的书柜。这临摹帖很早就买了,只是她一直懒没有用,琴婶儿当时还唠叨过她很多次,后来看她也是真的不愿意写,放那碍事,便拿过来放自己屋里的书柜了。
那天曹灿灿去找到临摹本的时候,刚要离开,忽然发现有一本书掉到了柜子后,并露出了一个角。她在拿出来之后,便发现了那藏在书柜后面的琴婶儿的日记本。从这本子沧桑的本皮儿上不难看出,应该是好久之前了。她悄悄地拿回到自己的屋子,想看一看锁在母亲时光里的小秘密,走一遍母亲的心路历程。
那本子里记录的时间,大约是琴婶儿与父亲相识之前到曹灿灿出生,再后来就没有了。
日记里不难看出,那记录的时日虽然不长,但也简短地概括了琴婶儿悲催的爱情。
琴婶儿在未结识父亲之前对爱情的憧憬,对婚姻的期盼,到认识父亲的欣喜和激动,对父亲的喜欢和爱,再到后来鼓励自己能代替父亲的过去,并要求自己去给父亲时间,不能吵,不能闹,到告诉自己父亲结婚便会踏实了的自欺欺人,到感叹婚后的真实婚姻状态与自己所想的大相径庭,到父亲的冷漠、冷淡、经常夜不归宿,背着曹骐却当着自己的面儿和张静暧昧不清,奶奶的无视和纵容,到有一次父亲喝多了,因琴婶儿提起张静而打了她,到发现自己怀孕了纠结要不要这个小孩子,到生孩子时自己疼得死去活来十多个小时父亲都不见人影儿,生完了才去医院,在去医院之前还回家睡了一觉。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写出来其实就是概括总结,况且,我和琴婶儿之间也并无血缘关系。连我都觉得很悲催的话,不难想象,曹灿灿看一字一句认真读着自己母亲这段情感的历程时,再联想到后来的自杀,她该有何等的伤心!
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有着那年那月的云淡风轻,也都撰写进了那一撇一捺的字迹里。曹灿灿摩挲着日记本上偶尔几页,已经干涸并且有些发皱的水渍,那应该是自己母亲在写梦碎时的泪和心里流出来的血。曹灿灿越想越觉得父亲太过分,于是,她甚至等不到父亲的出院,就在其出院的前一天,怒气冲冲地去了医院。那一天,我刚从母亲那离开上楼来。
我在出门打水时正巧碰上了迎面进来的曹灿灿,我刚要和她打招呼,便觉察出了异样。
“你病好了吗?”曹灿灿这一句问的,连个主语都没有。我见到父亲一脸茫然地看向她:“嗯,明天出院。”
“别呀,我再给您挂个号吧,反正都已经在这医院了,都治治吧,好好治治。”曹歌当时正在削梨,她抬头看向曹灿灿:“我们这小公主,今天脾气不太顺呀,来,告诉小姑,谁欺负你了,小姑给你报仇。”
曹歌话音刚落,曹灿灿声嘶力竭地用手指向父亲,瞬间就爆发了:“他!就是他!我要给他挂个号,挂一个无情无义的号,挂一个害死我妈妈的号,让大夫好好给看看,凭什么这世界上,坏人都活着,好人却都没了!”吴妈紧忙拽住曹灿灿:“灿灿,你冷静点儿,这,这又是怎么了?”
吴妈说着回头看向我,我拎着水壶也是一脸错愕。
“灿灿,你听姑姑说。”曹歌说着放下刀,绕过病床便向曹灿灿走去。
“我不听,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彻彻底底地明白了,原来,我妈委屈选择自杀,就像你和我薛浩叔叔说的一样,根本就不是曹沐夕和她妈妈害的,就算没有曹沐夕,也有可能出来个曹小花,曹小草的,是他!就是他!就是躺在床上那个人,他是我爸,我爸,他逼死了我妈!”曹灿灿说完,便蹲在了地上,毫无控制地放肆地大哭了起来。
这种情况,基本上没有劝说的必要了。门口聚集了一堆病友和病友家属,指指点点的,恰巧薛浩和崔禹过来,本意是想帮着今天顺道办事儿提前往回拉点儿东西,没想到,居然碰个正着。
我靠在身后的白墙上,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曹灿灿,许久之后,他转过脸看向窗外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圈儿红了。
一屋子人都杵在原地,默默地感受着这不眠不休的伦理情长。
曹灿灿那天什么时候不哭了,我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后来,她是被薛浩和曹歌带回了家。回家之后的曹灿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就像琴婶儿离世的那些日子一般,又重新上演了一遍。
薛浩在大厅里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欠什么,都别欠情,因为无力偿还。”曹歌没有说话,想来,说什么,都是空空如也了。
父亲这个医院是出来了,但在家里的状态,除了不打针,不穿病号服之外,几乎还是个病态。那段时间,他和曹灿灿基本上一人一个屋,几乎不出来。弄得吴妈每次往楼上端饭的时候都唉声叹气的。
“有时候我就在想,老夫人生前总是吃斋念佛,这佛祖怎么就不保佑保佑咱们曹家太平一些呢?”吴妈说。
“人不自救天难佑,慈悲不渡自绝人。吴妈,都说这造化弄人,而这造化是什么?三分天命,七分人事。”曹歌淡淡地回到。
好些天之后,曹灿灿从屋子里出来,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生机。只是,她不仅和父亲不再有任何言语,连目光都略过了。那时候的她,特别像有段时间的我,对,我与我的母亲,也是那般,血肉相连,心,却隔了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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