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将前因后果慢慢道来:“昨日我们正走在官道上,忽然来了一伙山贼模样打扮的人,他们人多势众,将我们都包围了起来,我们只带了七八个护卫,打也打不过,而对方又说了不想杀人,我便没让护卫们反抗。”
“看来对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问起知不知道贼人藏身的地方,老夫人摇头,只道对方带他们走的时候,给眼前围上了一圈黑布:“到了地方后,没给摘下黑布。我们都被绑着不能动。”
“我爹还有连哥儿荣哥儿怎么样了?”宋思齐焦急问。
“暂时还未有事,不过那边放我们回来时,让我带话,说不能用假的藏宝图欺骗他们,否则和允他们性命难保,对方像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众人大惊,那边的意思分明是已经知道他们想要仿藏宝图的事,只这事除了他们,便只有宫里知道,难道消息是从宫中流出去的?
宋衡舟气得猛拍了下桌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若非桌子结实,只怕会散架,他脸色铁青:“什么破东西,他们就一口咬定了藏宝图在我们宋家,我们上哪儿找去!难不成凭空变出一个给他们!”
“事已至此,也没了其他办法,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找到对方的藏身之处,再见机行事,若最后还是找不到,便只能再拿假的藏宝图试试能不能骗过去。”
老太爷一脸凝重,真要到那时,若是被对方发觉,后果会是什么,一想便知。
男人们都出去找人,老夫人让其他人回了各自的院子,只留了宋思齐在这儿陪她。
宋思齐扶着祖母上了床,又替她掖好被子,一只手搭在老夫人手腕上想将其放至被子里,只摸着摸着总觉少了什么。
低头一看,原来祖母一直戴着的那串佛珠不见了,便问道:“祖母,您的佛珠呢?”
“许是被劫走的时候丢在那儿了。”
她眼睛一亮,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那个秘密还是有用的。
她做起了那个熟悉的动作,握住祖母的手心,口里默念“佛珠”二字,脑中回想着佛珠的模样,片刻之后,终于看清了佛珠丢失的地方。
竟然是广恩寺!
宋思齐跳了起来,老夫人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怎么了这是?”
“我知道爹在哪儿了!”她激动道,虽贼人藏身在广恩寺着实是难以置信,但不管在什么地方,能救出爹爹一行人才是最要紧的。
“我要去告诉大伯!”她站起来便要跑,还是老夫人冷静地先拦下她,“你莫要乱跑,派人去说一声便是。”
老夫人喊了人过来:“齐儿你说在什么地方?”
“在广恩寺。”
宋思齐一说完便看见祖母疑惑地望着自己,她这才反应过来,仅凭自己这么一说,可信度实在太小。
好在她灵机一动立马想出了个主意:“是昨晚上我梦见的,梦里面是一个破旧的大房间,我看见祖母的佛珠被丢在一处床底下,下面还藏着好多人,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祖母,好歹让人试着去那儿找一找……”
老夫人听着听着渐渐变了脸色,她想起来当时自己待的地儿,那地方又小又窄,只能整个人缩在那儿,稍稍动一下,头便会撞着木板,那不是在床底下又是在哪儿?
那些人恐是担心有人找过来,才多此一举地将他们藏在了起来。
对于宋思齐的话,老夫人已经信了七八分,否则怎么解释床底下一事,且上回她去广恩寺上香时,确实看到寺内后院儿有一排房间废弃在那儿,不曾修葺,与思齐梦里面的情况完全相同。
那广恩寺就在京郊城外,平日里香火鼎盛,任谁也不会怀疑到那儿去,贼人们藏身于那里极有可能,她吩咐小厮:“你去城外找到老爷,让他去广恩寺找一找,多留意寺里那些破旧的房间,记得切莫打草惊蛇。”
小厮赶紧去了,宋思齐暗自长舒一口气,有了祖母的这番话,大伯定是会带人去广恩寺的,若小心一些,救出爹爹他们当不成问题。
一直到傍晚,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当收到消息说是人都被救出来以后,阖府人的心都落了地,老夫人更是高兴得当场便落了泪,被宋思齐劝住后,又连忙吩咐厨房多做些吃的等着他们回来。
随同宋家人一起的还有百里明砚,其他人都没什么大事,他的情况却不太好,腰上被人狠狠刺中一剑,虽是已经处理过伤口,仍是能闻见满身的血腥气。
这会轮到宋思齐哭了,不过才两日的时间,她掉的眼泪比之前十多年加起来的都要多,百里明砚又心疼又后悔,原是不想让娘担心他才到宋家借住一晚,却忘了这里还有个爱哭鬼。
宋思齐哭得稀里哗啦的,借着这个机会将先前堆积下来的担忧也通通发泄了出来,许是心绪一直起伏不定,她哭着哭着眼前一黑,最后竟晕了过去,意识消失前听到一声焦急的“齐儿”。
“齐儿……”好像有谁在喊她,她拼命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那一声声“齐儿”仍断断续续地喊着。
她听出来是百里明砚的声音,问道:“表哥,你在哪儿?”
终于,眼前渐渐有了光亮,须臾,百里明砚的身影便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朝自己笑着,只开口不再喊“齐儿”,而是直接称呼为“娘子”。
她疑惑,他们明明还未成亲,他为何喊自己娘子,但还未等她问出口,表哥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后竟一点点消失在了自己跟前,她想抓住,却发现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眼前白光一闪,她又看到自己坐在一间屋子里,不是她熟悉的闺房,里面的摆置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只不知为何,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头上梳着妇人髻,应是嫁了人,难道自己已经嫁了百里明砚?
若已然嫁了他,那他人又在哪儿,她四下寻找起来,当看向房门口时,却见亦是梳着妇人髻的春卷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个不停,说道:“少奶奶,少爷他……他没了。”
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她疑惑。
果见那个“她”也如此问道,春卷跪倒在地,说出“她”最不愿听到的话:“少爷他……战死了。”
耳中轰鸣,百里明砚死了,不可能,椅子上的人蓦地站起来冲出了房门,她亦想跟着去,只刚有了这想法,却被一股力气拉回,紧接着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等再次睁眼之时,方发现刚刚那些只是梦,天色亮着,她却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一旁守着的秋蝉见她醒来,高兴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她微喘着气儿问。
秋蝉边转身倒了杯温茶,边回答:“睡了整整一天,从昨个儿晚上一直睡到这会儿,现在已经是下午申时了,姑娘您喝茶。”
宋思齐接过手一口气全灌了下去,勉强压制住梦境里带出来的余悸,又问:“府中都好吧?爹爹跟荣哥儿连哥儿怎么样了?”
“姑娘放心,老爷还有两位小少爷都没事,倒是您将大家吓了一跳呢。”
“那表哥呢,他的伤……”
“百里少爷也没事,他现今还在国公府呢。”说着,秋蝉忍不住笑起来,“姑娘昏倒后,百里少爷还想一直留在这儿照顾您,被老太爷骂了一通方不情愿走了。”
“被祖父骂了?”她惊讶,又不由去想象那副场景,想着想着也笑起来,祖父一向重规矩,哪里肯让他留在自己闺房里,被骂了也是活该。
秋蝉让小丫头们将宋思齐醒来的消息传到各处,好让他们放心,大家考虑着让她多休息会儿,便不曾去打搅,只让人带话回去,说等她身子全好了再来探望。
大家都拿捏好分寸,偏偏有个没脸没皮的,一听说人醒了,便往这儿来了,秋蝉憋着笑默默退到了外间儿,将里面留给两人。
“可还有哪儿难受?”百里明砚关心问着。
宋思齐摇了摇头:“没了,倒是你身上还有伤就好好养着,上回你也是这样,明明腿伤还没痊愈就出来乱跑,真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儿,以后你后悔都来不及。”
不知怎的,她就念叨了起来,百里明砚听着心里一暖,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安慰道:“你别怕,我有分寸。”
“我才没有怕!”
口是心非的小骗子,他捏了捏她的鼻尖儿,戳穿她的谎话:“不知道是谁昨晚上哭得那般伤心。”
“我又不是为你哭的,我只是……只是看到爹爹回来高兴,你莫要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对。”她一口咬定了这个词。
百里明砚瞬间黯然了神色,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齐儿,你当真一点儿都没有为我难过?”
他望着她,深情款款,毫不掩饰眼中的认真,仿佛这个答案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似的。
在宋思齐印象里,他从来都是严肃的、冷淡的,最近这段时日变了许多,变得促狭爱捉弄人,像这会儿这般的认真执着,她却是第一次见,且因着受伤的缘故,整个人看着甚是脆弱。
见着这样的百里明砚,宋思齐一时之间也有些无措起来,刚刚的话她当然是骗他的,他受了伤,她怎么可能不伤心难过,这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先前梦里面梦到的场景,那一幕幕无比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真实得根本不像是梦。
她不禁想,若他死了,她要怎么办?
刚生出这种想法,一霎那,她的心就仿佛被人紧紧揪住了一般,疼得喘不过气来。
“不是的。”她连忙解释,“我有为你难过的,真的,那会儿看见你受了伤,脸色白得可怕,我顿时就慌了,哭也都是因为你,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渐渐语无伦次起来,百里明砚拧眉,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激动,他不过是想骗骗她好让她说出心底里的实话,却不想引来了如此大的反应。
他轻抚她的背,柔声道:“我在这儿,你抬头看看,我就在这儿,没有丢下你。”
哄了一会儿,终于哄得人平静了下来。
“可是做了什么噩梦?”他猜测。
宋思齐“嗯”了一声,慢慢将梦境描述了出来:“我梦见你上了战场,我在家里等你,可是却得到消息说你……说你……”
她说不下去了,饶是这样,也足够百里明砚猜了出来,他心中苦笑,这哪里是梦,若非上天再给了自己一次机会,那便是他的结局。
重新活过来的这些时日,他也无数次想过家里的那个小女人若是得知他的死讯,会是何种模样,只每回都只要想上一小会儿便不敢再往下想。
他有幸回来,而她却要独自面对着所有,没有他在,没有人陪着,他们还没有孩子,她一个人要如何撑下去?
好多好多事情,他都不敢去想。
只希望这一辈子他不要再做个短命鬼,能陪着她白头到老,最好自己能死在她后面,好叫她不用为自己伤心第二回。
当天,百里明砚没再在宋家借宿,等着天色快黑时回了家,到家后便先去见了爹娘,沈氏拉着他询问宋家的状况,听说一切都好后放了心,为了不让娘担心,百里明砚便没提宋思齐晕倒的事。
吃过晚饭,他道:“爹,我有事要跟您说。”
父子俩去了书房,关上房门,百里敬第一句话便是问:“可是腰上受了伤?”
他本不想让爹娘知道,此刻被父亲发觉,也不好再做隐瞒,直接点了头:“追人的时候被刺中了一剑。”
“接下来几天好好在家里养伤,等伤好了再出去,莫让你娘担心,你以为她真不看出你的不对,不过是想着你大了,不好再念叨你。”
“儿子知道了。”
见百里明砚听话,百里敬欣慰,这才说起了其他:“可有将人都抓到?”
“抓到是抓到了,却不一定知道自己主子是谁,大约是逼供不出什么的,那伙人一直藏身于广恩寺中,藏人的房间下面打通了一条通向官道的地道,也是费劲了心思。”
“最后刺伤我的人,我觉得是四皇子身边的邓锋,我从地道里一路追他快要到城门口,还是被他逃了。”
“你确定是他?”
“身形相似,同是左手用剑,但脸不一样,不知是不是易过容。”其实他已经有十足把握肯定那个人便是邓锋,前世他与他曾偶然交过手,这会儿的邓锋虽年轻许多,使出的招式却跟那时候相差不远。
“左手用剑可不多。”百里敬叹道,“若真是四皇子,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
宋家的这场劫事,因当时并未传扬开来,且最后几人都平安脱险,故而闹出的动静并不大,京城里知道宋家出事的人家不少,不过皆不知其中的原因。
老夫人在家休养了几日,便唤来徐氏与她商量着办个小宴席,让荣哥儿连哥儿在众人跟前露个面。
宗族那边,见过了对方的家人,将族谱上两个孩子名字的位置做了改动,官府的过继文书也已经发下,自此之后,荣哥儿连哥儿便正经成了国公府三房的孩子。
有了老夫人的话,徐氏便着手准备起了此事,最后日子定在端午前两天,请的人家不多,都是平日里走得比较近的,例如百里家、公主府还有徐氏的娘家。
宴席当日,距离客人们来还有好些时候,宋思齐在屋子里用了早饭后,便要去看两个弟弟,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与荣哥儿连哥儿的关系渐渐变得亲近,老夫人看在心里,也是高兴的。
她先去了连哥儿的院子,谁知却扑了个空,伺候的丫头道:“四少爷找五少爷去了,刚走没多久。”
国公府统共五个儿郎,大房两个,远在奉阳的二房也有一个,排行第三,连哥儿荣哥儿九岁最小,排第四第五。
宋思齐听了摆摆手:“那就去荣哥儿那儿吧。”说完,就转身往隔壁院子去了。
因知道俩孩子关系好,宋和允便直接将他们住的地儿安排在一块儿,平日里想跟对方说话玩儿也方便些,再者,连哥儿性子沉稳,书也念得不错,有他带着,荣哥儿多少能静下心来念书。
片刻的功夫便到了,下人通报一声后,宋思齐进了屋子,左右一看,方瞧见两人正坐在一处说话,见她过来,忙站起来:“姐姐。”
两人皆已换上一早准备好的新衣裳,一个玉白色,一个是湖绿色,锦袍上分别绣着竹叶跟祥云,孩子们个儿都不矮,如此穿在身上俊俏得很,宋思齐看着也喜欢。
她走上前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然后挨着他们坐下,见桌子上放了本书,拿起来一看,却是本诗册,她扑哧笑出声:“这么认真呢。”
荣哥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看不懂,让衡天教我。”
“看不懂就慢慢学,不急的,以后会专门请先生教。”她安慰,“今个儿还有其他的事情做,这个就先放着,姐姐带你们去前院儿,待会儿来了客人,会有与你们差不多大的孩子,你们好好招待他们。”
“嗯。”虽应下了,底气却不是很足,连哥儿又问,“怎么招待呢?”
“带他们在府里玩儿就行了,也不用刻意做什么,别紧张,那些孩子都顽皮得很,很容易相处。”
又继续说了会儿,瞧着时候差不多了,宋思齐方带着他们去了前院儿,已经陆续来了些客人,她一一叫了人,荣哥儿连哥儿也跟着后面叫了一遍。
这是他们头一回在人前露面,被夫人们挨个儿摸了遍,还得了不少夸奖,饶是一向沉稳的连哥儿,都不由得红了脸。
这是女眷待的地儿,就算是九岁的男儿,也不便久留,宋思齐便让两人去找宋衡舟,俩孩子听话地从女人堆里面走开了。
小半个时辰后,公主府的人终于到了,来的是宋思齐的舅母,身边自是带着齐媛齐娴姐妹俩,许久没见,这一见着,就再难克制激动,齐家姐妹当着众夫人的面,已经与宋思齐眉来眼去好几回。
孟氏瞧见她们这死样儿,摇摇头,也没再拘着两个女儿,挥挥手放两人走了,宋思齐笑吟吟带她们去了别处。
齐娴还惦记着上回话本子被发现的事情,那次虽是已经道过歉,她这心里还是觉着对不起宋思齐,且当时要给她小兔子作为歉礼她也没要。
故而这回来宋家,她特意带了另一样东西过来。
“思齐,你看这个。”齐娴从荷包里拿出一串东西,在宋思齐眼前晃了晃。
“这什么?”
“手串儿。”
宋思齐定睛瞧了瞧,一根红绳儿上串了一串石子儿模样的东西,五颜六色的,但那颜色配得极好,不会让人觉着艳俗,中间还有颗翠色的透明珠子。
齐媛在一边解释:“那石子模样的都是香料,摸着其实是软的,中间的一颗是夜明珠,都是她亲手串起来的,想要送你呢。”
“给我的?”
“对,就是给你的。”齐娴一边说着,一边去看她手腕,见上面没戴东西,便牵起她的手要将手串儿戴上去。
猜到齐娴送自己手串儿可能是因为上回的事情,宋思齐心里也有些暖,她接过手道:“我自己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