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威的心情很矛盾。
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进退维谷的时候。
还是因为一个过去根本不放眼里的小盐商。
真有些小看他了。
第一次伏击失败就该知道此子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他对马彬说的话其实更多是对自己说的。
果然,这才一晚上功夫,他就又来了这么一出分瓣梅花之计。
看似只放出了谢家人,用意却是良多。
这么一支队伍,打不打?明显一块肉嘛。
那当然是打了。
可打了之后呢。
朝堂的局势,波云诡嶷,帝心难测,一场朝会,即使智珠在握,也无法预料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皇商谢家,曾经的风光已经是老皇历了。
但若说抄灭谢家,那下一步会如何,真是谁也不知道。
但细心思量之后,凌威还是决定打。
把谢家灭了。
理由有五。
其一,谢家已经不如往昔,灭也就灭了,虽有风险,但太子也撑得住。料想最多也就是一通斥骂,不会有什么的。要知道太子有一个别的皇子拍马都比不上的优点。
哦,是的。
慧妃娘娘。
其实对于皇帝来说,此慧,秀外慧中也,取其慧,而实爱其秀也。
有这么一个妈给太子在皇帝耳边吹枕头风,有什么事是承担不下来的。
对于大殷朝来说,杀一个商人,永远不是事儿。
其二,太子和诸皇子斗,拉拢朝臣,蕴养私军,这都需要一。数颇巨大的钱。更不要说太子的生活十分腐烂,十分的奢侈。这就更需要钱了。
谢家不就是钱多嘛。
杀了谢家,想必可以丰收一笔。
其三,小盐商有可能在里面行兵行险着之计。如果能够找到小盐商杀了,那就什么都解决了。
其四,这是一个选择题,攻打坚固的宫甲营盘,和这支鱼腩一样的队伍,还用选吗?
其五,骑马上颠了一天了,累得要死,怎么,就这么放弃吗?贼不走空,怎也要过一场。
所以。
杀。
凌威下达命令。
一瞬间,千骑卷平冈,要死了。
大地震动。
即使百骑,不,五十骑,也一样可以在几息间将谢家队伍给灭得干干净净。
马车内,感觉到震动,萧氏母女脸色大变。
刘郁也是知道自己计谋千万仍是失败。
从理论上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该不会如此冒险才是。
可对方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毅然且悍然地发动了攻击。
失策了,失算了。
谢小姑娘激动道:“现在怎么办?”
刘郁感觉自己有点玩脱了,但事到临头,他反笑了起来道:“这证明我之前的判断是对的,你们和我们分开是错的。是你们一直说想要上路,瞧,现在要死绝了吧。”
谢小姑娘把帕子砸过来:“你也要死了!”
刘郁这时反而平静下来道:“但我不怕啊,”他低头捏了捏小丫丫的脸:“丫丫,怕不怕呀?”
小丫丫用力摇头:“丫丫不怕,大哥哥打他们。”
好吧,她其实是什么都不懂。
逗过丫丫,刘郁也不能就这么的闭目等死。他抽出短剑,一把抱起了丫丫,闪身撩帘子跳了出去。
谢小姑娘一咬银牙,想想也对,不对这么的坐以待毙,她伸手摇动萧氏道:“娘,我们先出去。”
萧氏整个身子都软了,提不起一丝劲儿,摇摆手:“不不不,女儿呀,为娘怕……”
谢小姑娘无奈,她还年轻,不甘这样结束,当即舍了萧氏挑帘子钻出去。
刘郁看她。
谢小姑娘一拧脖子:“你别想一个人逃。”
刘郁讽刺:“你娘不管了?”
这时,远处,尘烟渐起,灰沙漫天。
那大股骑兵的冲袭傻子都可以看明白了。
谢家的仆丁护卫大为的惊恐,惊声尖叫,也都开始四散而逃。如刘郁所想,谢家真没什么人了,这随行的一个有胆色的人也没有。那所谓的护卫也多是谢宝平素耍恶少威风的狗腿恶奴,欺软怕硬,见不得真章。
谢小姑娘毕竟是一个小女孩,急得手足无措,直跳脚,道:“现在怎么办,怎么办!他们要杀过来?”
刘郁笑了:“放心,还有一会儿!”
刘郁两世为人,精神力强大,心理素质强硬。哪怕他又懒又怕死,却仍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刘郁备下的后手发挥作用了。
老丁牵来早已经准备好的马。
搁远处的确无法发现到底什么是驽马什么是可乘骑快奔的军马。这是南王宫甲部队里少数的几匹斥候用的马。
其中还有孙科的坐骑。
这些马蒙了布,伪装成驼货的驽马。
一共三匹。
岳独恶已经上了一匹。
他手臂一提,把刘郁提起来。
“你可以把她放下来的。”岳独恶对刘郁说:“就不该带上她。”
岳独恶说的是小丫丫。
刘郁行分瓣梅花之计,唯一的麻烦就是小丫丫一定要和刘郁在一起,不想分开。刘郁也答应了,没想到这里出现麻烦。
“大哥哥……”丫丫害怕,她语带哭腔。
这女孩,始终担心自己被如从前一样的遗弃。所以死活也要和刘郁在一起。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要分离,被舍弃么?
不过这次却不会那么心疼。
只希望大哥哥最后能没事。
“不!”
刘郁说得斩钉截铁。
他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岳独恶怔了下,把刘郁放在马背上。
这马已经绑好了马肚带,装上了骑乘的鞍具。
“踩好蹬。”他说。
“等等,我怎么办?”
谢小姑娘叫。
刘郁向她挥一下手上然后抓住缰绳:“放好处想,小妹妹,至少你哥可以活下来。”
这,这,这,这是什么话?
他,他,他,他带上那个路上捡来的小丫头都不带我?
谢小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头至尾,谢家其实就是他抛出来的一个引子。
是一个饵。
敌人不来,他装成谢家人大摇大摆地进京,什么事也没有。
敌人来了,他就抛下谢家人一走了之,天呐,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卑鄙无耻的人。
“我们走。”刘郁说。
他们早有准备,当然比没头苍蝇似乱跑的谢家人更好更安全。
而且他们就要走了。
老丁扬起他粗大的手。
不知哪来的勇气,谢小姑娘忽然一跃而起。
她跳上刘郁的马背,紧紧抱住他。
“你……”
刘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丁的巴掌已经拍下来了。
啪。
马受了惊,或是接到了信号,撒腿就跑。
岳独恶在旁护卫。
身后,老丁也纵马赶上。
三人并行,同时也是保护没怎么骑马经验的刘郁不要从马上掉下来。
“把她摘下来。”
刘郁呼喝。
他说的当然是谢小姑娘。
刘郁不介意带上小丫丫,反正那也只是一个小丫头。
刘郁也未成年。
两个小人的重量也不过是一个大人的量。
但多上了谢小姑娘就不一样了。
哪怕她也是个瘦的。
从理论上讲,能减轻一点重量就是一点。
“作梦,我死也不会松手的!”
谢小姑娘更加用力死搂住刘郁。
刘郁不会骑马,不是那种可以在马上表演杂技的猛人。他只敢牢牢骑在马背上僵直着身子一点点习惯一点点放松,没那个能力把谢小姑娘扯下去。
她把刘郁抱扯得很紧,已经懂了的男女大防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强行摘她,只会连刘郁也扯下去。
唯有杀了她。
但即使岳独恶和老丁这样的,杀别的什么人犹可,杀一个小姑娘,特别是长挺不错的一个小姑娘,都有些下不去手。
“要不,带上?看情况再说?”
老丁这个平常一句闷屁也没有的人竟然间接为谢小姑娘求情了。
小姑娘心一宽。
刘郁道:“也好,但是,他们一追近,你们就打死她丢下去绊他们的马腿。”
听了这话,谢小姑娘虽然还紧紧抱着刘郁,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却流出了泪水。
绊马腿。
他心里竟想拿我绊马腿?
这是什么人啊。
谢小姑娘也算见识到了人心黑暗,在大户家族里也学了不少萧氏的狠辣。特别是软刀子杀人不管埋。甚至萧氏还告诉她很多不堪的家族隐秘,就是不想女儿成一个傻大姐,一点心机也没有。到时在后宅里受人欺负。
可现在,谢小姑娘总算是明白,何谓心黑,什么是卑鄙了。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也无怪乎,淮扬刘家在这半年里一下子发展起来呢。
轰隆隆。
铁马冰河。
果然如凌威料想的一样。
铁骑奔行,谢家队伍一点抵抗力也没有,一下子就崩溃了。
软得连群羊都比不上。
但,就这时,三骑快马奔踏而出,速度竟然不慢。
凌威锐利地眼睛盯过去,他心中打鼓一样动了下。
那是,小盐商。
这一刹那,连凌威忆不由赞叹起来,那个小盐商果然不简单。他本可在坚固的大营里慢慢等援,却甘冒这么大的风险,混迹于谢家的队伍里。这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在赌啊。更重要的是,他赌输了。他,也将逃不掉了。
那么,杀了他吧,死前再表扬一下。
“追!”
他下了一个命令。
“杀!”
这是又一个命令。
凌威的长剑抽出,指向前方。
五十骑卒顿时和打了鸡血似的,轰轰隆隆,甚至对谢家已经停下的队伍都不屑一顾。反正他们逃不了,回头再来杀,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要死。先追上前面的家伙再说。
有那些性情急的甚至都摘下骑弓放箭了。
可惜。
骑弓的射程太短了,又是在追击中。
所以,根本无效。
射了几箭见之无效后,骑卒们不停的打马直追。
他们的马在冲上来时已经换过,虽然长途跋涉,却也没有熬尽元气,仍是可以快速追击一段时间的。
一来,长林军的马是最好的战马,非南王宫甲这样的步军斥候马可以比。
二来,他们是久经训练的骑卒,一个个骑术虽不及北漠精锐,却比什么都不会的刘郁好太多了。
这么激烈的奔行,不是岳独恶和老丁在旁时不时拉上一把,他早颠掉下去了。
所以追击形成了个僵峙局面。
糟,凌威心中暗恨,跑一天的马的确不及一直养精蓄锐的马,时间一拖长,就渐渐拉远了。
难道竟要错失此良机吗?
正在这时,前面又来了一批骑众。
那支队伍,前呼后拥,也是不少人的。
正是人多,即使官道也给堵上。
刘郁大惊,莫不是运气不好,要栽在这里了?难道,敌人还早就在这也设了一路伏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