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鲨鼻头的伤很快就好了。不疼了，对韩虎小白小素的敌视就少了很多。韩虎于是就撤了小白小素对它的盯梢，争取让它尽早真正融入泡沫军团。因为越深入大海，韩虎越觉得真不该来这一趟。
海水跟河水真的不一样。河水虽然会狂奔会打漩涡，但比起海水，它是静止的。海水就是一个乱发脾气的坏天气。它突如其来的狂风没有方向，像流窜的贼；它飘忽不定的漩涡没有征兆，像流窜的贼；它的陷阱你看不见，忽的把你拖下去数丈，忽的把你顶起来数丈，像流窜的贼。流窜的贼有个高尚的名字：神出鬼没。
但作为鬼的韩虎甘败下风。它有胸怀，有力量，有狡诈，有纯真。如果你与它抗争，要使出全部的勇气，全部的智慧，最后会发现你拼死拼活的战场只是它的九牛一毛，甚至还远远不到。你败了，正常。你胜了，又怎样？
大海还是大海，你不过是它的一滴水。跳到海里，跳到岸上，有什么区别？
大鲨不这么看，它是大海的霸主，海里所有的东西都应该为它让路。狂风为它洗刷身上的污垢，漩涡练就了它矫健的身手，陷阱让它享受到了极速的快乐。
这是它的大体型给它的快乐。小白小素的体型享受不到这些，而韩虎的体型只能享受到痛苦。
事到如今，只能接受大鲨的摆布。它是狂野不羁的烈马，千里独行的侠客，不可一世的猎手，兴趣盎然的王者。
韩虎无法忍受它的自由，对他而言，大鲨的自由就是自私。他需要完全控制住大鲨，像使手臂一样的使唤它。一个密谋出笼了，他派冷静的小白偷偷潜入正自得其乐的大鲨腮部，并警告小白，小素的命运取决了它的表现。韩虎给大鲨套死了恐惧的缰绳，泡沫军团的个体命运终于打成一个死结，成为了一个整体的命运。
大鲨也开始知道躲过狂风，绕过漩涡，避开陷阱。它终于成为韩虎的战车，轰隆隆向目的地奔去。
大鲨突然感到了前方水流的变化。它规模庞大，铺天盖地，躲无可躲。大鲨说：“风暴要来了！”小素惊慌起来，拼命要往大鲨的腮部钻，被韩虎一把攥住。
韩虎说：“风暴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水里的风暴。”
大鲨说：“风暴是大海在呕吐！它把海底所有的东西都翻滚起来，混着海水，涌上海面，喷到空中，最终四散飞落，像被闪电击中一样砸回大海，坠落海底，被厚厚的泥沙覆盖！”
小素叫：“快放开我！我要和小白死在一起！”
韩虎弹了一下小素的脑袋，指着大鲨对它说：“它经历过，它没死，所以我们也不会死！”
韩虎把自己牢牢捆在大鲨的后背上，把小素揣在衣甲里，对大鲨说：“拿出你全部的本领，让我们看看你的威风！”
大鲨大叫：“准备好了吗？冒险开始了！哈！”
大鲨甩开尾巴，勇往直前。风越来越大了，大鲨叫：“你们要不要来点刺激点的？哈！我们可能需要一两天才可以穿过这风暴！呜欧！”
韩虎知道它想藐视他的权威，它要耍弄它的威力。韩虎当然不服气，喊：“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拿出你全部的本领，让我们看看你的威风吗？尽情使出来吧，让我们见识一下谁才是真正的海洋霸主！”
大鲨被激怒了，它迎风而上，切流而进。它是永不止步的战士，从不疲倦的摇橹。水是它的生命，现在却憎恨水；风是它的好友，现在却憎恨风；泥是它的温床，现在却憎恨泥。它只想穿过这密不透风的风，找到风的心脏，狠狠地咬上一口，让风、大海在它尖利的牙齿下瘫软，乖乖地成为它的奴仆。
它灵活的追逐水流，像追逐飘忽的奶水，疯狂、执着，不计其余。它从流速较慢的水流不断跳入流速较快的水流，像攀登连绵不绝的阶梯。实际上它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早已登上这座巨大水船的大鲨却无法察觉。它疯狂地挥霍自己的实力，竟忘了被捆在后背的韩虎，这个可以证明自己的见证者。
水流越来越紧，韩虎看到了远方隐隐约约的白色水柱，它直通水面，斜插深不见底的幽幽黑暗里。大鲨止住了游，它知道那是什么，它也知道它的威力。但是它巨大的水船却不停歇，载着它向前狂奔。
快得来不及反应，白色水柱已经如幽灵般飘了过来。大鲨大叫一声，甩开尾巴，一头就往下扎，它要抛开巨大的水船。韩虎也知道大鲨慌了，它的尾巴摆开了最大的幅度，它强大有力，把身后的水流打成一个一个的小漩涡。但是水船依然不容置疑地把它往水柱里送。
现在的水是结实的，没游进一步就像撞在了渔网上。但是大鲨毫不理会，毫不气馁，一心一意往下扎，它知道下层的水要缓些，自己在不经意间被水船带到了较高的水层。
韩虎后悔激怒大鲨了。如果自己的心胸再开阔些，大鲨也不会莽撞地挑战风暴了，说不定它带着自己早已经脱离了风暴的影响。是的，说不定，或许大鲨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所经历的风暴吧。
因为大鲨是海洋的霸主！
它要一览无余地展露自己的力量，特别是面对强大者时。
大鲨依然义无反顾地往下钻，粗大的白水柱异乎寻常地飘远了。大鲨不为所动，依然拼尽全力往下钻。水柱的远去也放松了水的紧张，大鲨瞅准时机向海底突飞猛进。
钻！钻！钻！这是大鲨的全部！它的生命，它的意志，它的力量，莫不如此。钻！钻！钻！这是大鲨的全部！它的希望，它的绝望，它的奢望，莫不如此。钻！钻！钻！这是大鲨的全部！它的水，它的风，它的泥，莫不如此。
钻！
是的，它像一块大石头砸向了海底。白色的水柱像犁一样撵了过来。它翻起一道浓厚的泥尘，沸腾着滚滚逼近。
大鲨重重砸入海底，腾起一团泥尘，包裹了他们。韩虎看不清周围，只是风极大，推着大鲨擦着海底往前拖。崎岖的海底救了他们，风把他们卷入了一道洼地，连在一起的几块大石头拦住了他们，他们龟缩在那里，任凭泥尘一层一层地来了去，去了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终于停了。韩虎伸手去扒身上的泥尘，扒了几下，竟然没有扒开。他手脚并用，忙活了一阵子，才把身上的泥尘扒开，见到了海水。
平静。是寂静！
韩虎的剑在风暴中遗失，怀里藏的一把匕首还在。他放出了小素，掏出了匕首，割断了捆住自己的绳子，终于自由了。
小素昏昏沉沉，正努力恢复它的灵活。韩虎拉了拉大鲨的缰绳，大鲨一动不动。韩虎又扒开大鲨身上的盖着的厚厚泥尘，拍拍它，摇摇它，大鲨依旧一动不动。
小素说：“它死了！”继而惊慌地大叫：“小白！小白！”
连着小白的绳子开始动了。不一会儿，大鲨的腮部出现了一团血污，越来越大，越来越浓。血污里突然窜出一条白鳗，比小白大了好几圈。
小素惊喜地大叫：“小白，小白！你变身了！”
韩虎怒不可遏：“你！你为什么要伤害大鲨？”
小白却说：“小素，你也去吃些吧！”
韩虎一把攥住向前蹿的小素，把小素疼得嘶嘶乱叫。
韩虎依然怒问：“你，没有我的命令，为什么伤害大鲨？”
小白有些拘谨：“它流血了，流了我一身。太香了，我忍不住，就开始吃了。”
韩虎依然怒问：“你吃它的时候，它，还活着吗？”
小白依然拘谨：“我吃的时候，它还在动，但没有翻滚，它是没力气了。”
韩虎大怒：“它哪是没力气了？它这是在躲避风暴！它要是因为忍不住疼而翻滚起来，我们全被卷入风暴了！你这个歹毒的贼，我要杀了你！”
韩虎去摸匕首，小素趁机溜走，挡在了小白的面前，显得瘦小而精干。
小素哀求：“我们没有别的想法，我们仅仅是去产卵。仅此而已，我们只有产卵的想法，没有其它。小白不知道我们遇上了风暴，我也不知道我们遇上风暴后，你和大鲨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最懂大鲨的也只有你了，我们只是去产卵，没有别的想法。小白吃大鲨，只是在蓄积食物，这样它才能变身成母鳗，它才可以产卵。现在它小白可以去产卵了。你要是为大鲨可惜，你就杀我吧，放了小白，让它去产卵。我们没有其它的想法……”
韩虎的刀尖慢慢撤了回去，他悲哀地说：“这是我的错，我不能怪你们…..”然后，他把匕首一挥，割断了绳子：“你们走吧……我们都是劫后余生的……我不会再杀你们了…..”
韩虎走了，迈入茫茫的黑暗里。小素看了小白一眼，松弛了身子。而后如弹簧一样，钻入大鲨的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