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大国战略——晋楚再交锋和吴国崛起
晋景公十四年的夏天,许灵公为了去年郑国伐许之事到楚国控告郑悼公,六月,郑悼公也到楚国争讼,结果败诉。楚人于是逮捕皇戌和公子发(字子国,郑穆公之子),因此郑悼公回国后,便背叛楚国而派公子偃(子游)到晋国请求结好。八月,郑悼公和晋卿赵同在晋地垂棘缔结了盟约,这标志着郑国自邲之役后又重新归附了晋国。且说在晋景公六年,宋国与楚国缔结盟约(即那次“尔虞我诈”的结盟),让华元到楚国当人质,但是华元后来让公子围龟(字子灵)代替他为质于楚,因此围龟对华元怀恨在心。现在,围龟终于结束人质生涯而回国,华元设宴招待他。围龟出于报复心理,向国君请求击鼓呐喊而出华元的大门,又击鼓呐喊着进去,说:“这是演习进攻华氏!”公子围龟以为自己是国君的兄弟,就可以肆无忌惮,但宋共公不愿得罪执政华元,害怕围龟要闹事,于是将他杀了。这年的十二月,晋景公会合鲁成公、齐顷公、宋共公、卫定公、郑悼公、曹宣公、邾定公、杞桓公在郑地虫牢缔结盟约,这是为了庆祝郑国重新归附。诸侯商量再次举行大会,但宋共公派向为人以子灵之难为由辞谢参加会面,因此得罪了晋国。
第二年的春天,郑悼公到晋国拜谢去年的两次结盟,子游辅助行礼,郑伯在行授玉礼的时候,由于太过谦卑,像个臣子一样快步行走,本来按国君见面的礼仪应该在厅堂前部西、东两根柱子(楹)中间授玉的,结果走过头而在东楹的东边授玉了。士渥浊看到这一幕,慨叹道:“郑伯恐怕要死了吧?自己不尊重自己,目光游移而走路快,不能安详处在自己的位置上,应该活不久了。”结果不出士渥浊所料,这年六月,郑悼公便去世了。这年三月,为了报复宋共公去年冬天拒绝参加会面,晋国的伯宗、夏阳说会合卫国的孙良夫、宁相,还有郑人、伊洛之戎、陆浑之戎、蛮氏入侵宋国,联军驻扎在卫国针地,这地方离卫都帝丘很近,夏阳说见卫人不加防备,打算袭击卫国,说:“就算不能进入卫都,多抓些俘虏回去,有罪也不至于死!”伯宗见夏阳说居然有这样无耻的想法,忙制止道:“不可!卫国信任晋国,所以让我们的军队驻扎在他们郊外而不加防备,如果袭击他们,就是丢弃信用了。就算抓再多的俘虏,晋国没有信用,又凭什么获得诸侯的拥戴呢?”于是夏阳说便打消了这念头,但晋人想要袭击卫国的事还是让卫人知道了,所以后来军队结束战争而返回,途经卫国的时候,卫人都登上城墙的女墙防备着晋人。
去年梁山发生的山崩,让晋人深感恐惧,于是在今年,晋景公决定迁都,以避开不祥、安定民心。他与群臣商议新都的选址,大家几乎意见一致地认为要选择郇瑕氏之地作为新都,那里土地肥沃富饶而靠近盐池,定都那里,对国家有利,君主也欢乐,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晋景公听完大家的意见,默不作声,只是向众人作了个揖然后就退入路门,新中军将韩厥在朝中兼任仆大夫,掌管宫中事务,见国君离开,于是跟着。晋景公在正寝外面的庭院停下来,问韩厥:“您觉得怎么样?”韩厥回答说:“不可。郇瑕氏之地土薄水浅,污秽之物容易积聚。污秽之物容易积聚,民众就愁苦,民众愁苦,身体就羸弱,于是就有风湿脚肿的疾病。不如迁都新田,那里土厚水深,居住在那里不容易生病,有汾水、浍水冲走污秽,而且民众习惯服从,定都那里,对十代都有利。深山、大泽、森林、盐池,是国家的宝贵资源。国家富饶,民众就骄奢淫逸;靠近宝贵资源,大家争利,公室财富就少,还谈什么君主欢乐呢?”晋景公为韩献子一番公忠利国的言论感到高兴,于是听从了他的意见,在这一年的四月十三丁丑日,迁都新田。
这年六月,鲁国派子叔声伯(公孙婴齐)前往晋国,晋国准备再次伐宋,由于刚迁都不久,需要处理一些内部事务,因此以盟主的身份命令鲁人伐宋。于是这年秋天,鲁国的孟献子、叔孙宣伯奉晋国之命率军侵宋,而楚国也乘着郑国新丧之际(郑悼公六月去世),由令尹子重率领军队,讨伐背楚归晋的郑国。冬天,晋国六军尽出,救援郑国,栾书将中军,荀首佐之,荀庚将上军,士燮佐之,郤锜(郤克之子)将下军,赵同佐之,韩厥将新中军,赵括佐之,巩朔将新上军,韩穿佐之,荀骓将新下军,赵旃佐之。军队在郑地绕角与令尹子重率领的楚军相遇。栾书不愿与强大的楚军对抗,准备撤退,楚国子仪之乱后逃亡到晋国的析公臣(第四十一章讲过)向元帅栾书建议道:“楚军轻浮急躁,容易动摇,如果同时敲打很多鼓发出大声,趁着夜色进攻,楚军必定逃走!”栾书听从了析公臣的建议,于是依计行事,楚军果然在夜里溃逃。晋军于是入侵蔡国,楚国的公子申、公子成率领申、息二县的军队救援蔡国,驻扎在桑隧以抵御晋军。下军佐赵同、新中军佐赵括向元帅栾书请求出战,栾书打算答应,但中军佐荀首、上军佐士燮、新中军将韩厥三人反对,谏道:“不可!我们本来是来救援郑国的,结果楚军逃离了我们,我们就来到这里,这是把杀戮迁移到别人身上。杀戮而不停止,又激怒楚军,一旦打起来肯定不能取胜,就算能取胜,也不是好事。我们六军尽出,而仅仅打败了楚国两个县的军队,这样有什么值得光荣的?万一不能取胜,那丢的脸就大了,不如还是回去吧!”栾书觉得这三人说的有道理,于是下令撤军。当时军队将帅中主战的人很多,有人便乘机向栾书劝道:“圣人与多数人的愿望相同,所以能够成事,您何不听从多数人的建议呢?您执掌国家大政,应当斟酌民众的意见办事,您的辅佐者有十一人,其中不愿打仗的只有三人而已,所以想要打仗的可以说是占多数了。《商书》上说:‘三个人占卜,要听从其中两个人的相同意见。(三人占,从二人。)’这就是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啊!”栾书回答道:“如果都是好的意见,才听从人数占多的,因为好的意见,是决定谁占‘多数’的前提条件。三卿的意见明显对晋军有利,可以认为是占‘多数’了,听从他们的,不也可以吗?”一番话说得那些反对者哑口无言。
第二年的春天,郑国执政子良陪同刚即位不久的郑成公(郑悼公之弟)到晋国朝见,并且拜谢晋国出兵救援郑国。秋天,楚令尹子重再次率兵讨伐郑国,军队驻扎在郑地汜,晋景公闻讯,于是会同鲁成公、齐顷公、宋共公、卫定公、曹宣公、莒渠丘公、邾定公、杞桓公,一共九国联军救援郑国。诸侯联军的救援使得郑人士气大振,于是郑大夫共仲、侯羽率军包围楚军,在作战中俘虏了郧公钟仪,将他献给晋人。八月,以晋侯为首的取得胜利的众诸侯在卫地马陵举行会盟,重温虫牢的盟约,并且庆祝莒人归服。会盟结束后,晋人将楚俘钟仪带回国,囚禁在军用府库里。
且说多年前楚军的那次围宋战役(即上面所说缔结“尔虞我诈”盟约的那次),军队结束战争后回国,子重请求庄王赏赐他申、吕二地,庄王答应,但申公巫臣劝阻道:“不可!申、吕二地之所以为邑,是因为从这里征发军赋,以抵御北方;如果被封赏出去,就等于失去申、吕二地了,这样晋、郑的势力必定到达汉水,请王三思!”楚庄王听从了巫臣的建议,没有赐给子重申、吕二地,子重因此怨恨巫臣。巫臣在楚国除了被子重怨恨,还有另一个人也怨恨他,那就是司马子反,他因为夏姬而将巫臣视为情敌,这在前面有讲过了。等到巫臣为了夏姬而逃亡晋国后,令尹子重和司马子反杀死了留在楚国的巫臣的族人子阎、子荡和清尹弗忌,还有连尹襄老的儿子黑要,然后瓜分了他们的家产:子重取得子阎的家产,并让沈尹和王子罢瓜分子荡的家产,子反则取得黑要和清尹弗忌的家产。巫臣在晋国得知消息,写了一封信送给他在楚国的两位敌人,信中愤怒地说道:“你们以邪恶和贪婪之心事奉国君,杀了很多无辜的人,我一定要让你们疲于奔命而死!”这封信由此诞生出了成语“疲于奔命”,也开启了巫臣的复仇模式。
巫臣看出位于楚国东边的、从属于楚国的蛮夷之国吴国是一支“潜力股”,决定帮助它崛起以对抗楚国,让它成为楚国后方的重大威胁,以达到使楚人为同时应付北边、东边而“疲于奔命”的目的。于是向晋侯请求出使吴国,连结吴晋两国的友好并教导吴人先进的作战方式以对付楚国,晋侯同意了。巫臣去到吴国后,很受吴君寿梦的喜爱,他带了三十乘战车来吴国做教练,留下其中十五乘给吴国,并送给吴人射手和御者,教导吴人使用战车,教导他们排兵布阵,最后,没忘了一点,就是教吴人背叛楚国。巫臣为了获得吴国的信任,同时加强吴、晋两国的联系,让自己的儿子狐庸留在吴国,担任外交官。吴国于是开始对外扩张,首先向它的老大楚国开战,接着又讨伐楚国的两个属国巢国、徐国。楚令尹子重于是奉命奔往救援巢、徐二国。马陵之会的时候,吴人又攻入楚之属国州来,令尹子重只得从郑国奉命奔往救援。就这样,子重、子反这两位楚军主要将领,在一年之内七次奉命奔驰以抵御吴人(一岁七奔命),真可谓是“疲于奔命”了!那些从属于楚国的蛮夷,全部被吴国吞并,吴国的疆域自此大为扩展,得以与北方的中原诸国往来,有称雄之心的吴君寿梦也因此自称为王,是为吴王寿梦。
且说卫国执政孙良夫这时候已经去世,其子孙林父代父为卿,但卫定公很讨厌这个人,于是在晋景公十六年的冬天,孙林父带着他的封地戚邑投奔了晋国。卫定公于是前往晋国请求归还戚邑,晋景公允许了,而孙林父则继续留在晋国,直到七年后,在晋人的斡旋下,才重回卫国,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