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公族之殇——晋献公诛灭群公子和骊姬的阴谋
一天,晋献公邀请大夫士蒍饮酒,酒过三巡,献公连连叹气。士蒍不解,拱手问道:“君为何唉声叹气?”献公满面哀愁地说道:“昔者我先祖叔虞被封于唐,传至穆侯历经九世,穆侯生下文侯与我先祖桓叔;文侯之时,匡助周室,晋室渐强;后桓叔被封于曲沃,当时大夫师服便哀叹末大于本,是取乱之道。果然,曲沃经我桓叔、庄伯和先君父武公三代的发展,政通人和,国富民强,实力强盛,威逼公室,终于,以旁支小宗的身份取代了文侯这一支的大宗。现在,桓叔和庄伯的旁支子孙繁多,遍布各地,实力强盛,犹如一棵树的枝叶在根干的滋润下繁茂生长,时刻对我公室虎视眈眈;而我公室根基未稳,我怕他们中的某一支小宗会突然兴起,像曲沃代翼一样取代我公室大宗,我怕历史会重蹈覆辙啊。每一想到这个,我就寝食难安、忧心忡忡。希望大夫能给我出出主意,稍微缓解一下我的忧愁。”士蒍听出了国君的心思,于是拱手说道:“君莫愁。臣听说,桓庄之族里面实力最强大的当属富子(富氏一族的宗子),只要把富子除掉,其他的群公子就好办了。”献公说道:“那寡人拜托你了,你去试着办这件事吧。”士蒍说道:“君放心,臣一定努力办好这件事,以减少您的忧愁。”于是士蒍就在群公子、也就是晋献公的堂叔伯兄弟中间散布谣言,讲富子的坏话,以此孤立富子。于是,群公子在士蒍的煽动下合力除掉了富氏一族,这件事发生在献公六年,这次内讧削弱了桓庄之族的实力,但这只是晋公室消灭旁支小宗的第一步。
第二年,也就是献公七年,大夫士蒍又来找群公子合谋,这次唆使他们杀掉了游氏的两个儿子,然后士蒍跑去对晋献公说:“可以了,君啊,臣的计划实行得差不多,不超过两年,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献公说道:“很好,我就看你的了。”于是又过了一年,这个阴谋大师,士蒍,又唆使群公子杀尽了游氏一族,然后在聚地建了一座城,哄骗着这些桓庄之族的子弟们住进了这座城,想来个瓮中捉鳖、聚而歼之。现在的群公子已成笼中之鸟、瓮中之鳖,就等着一把屠刀来收割了,于是士蒍对献公进言:“桓庄之族的公子们已被我安置在聚城里,希望君马上率领军队将他们尽数诛灭,来个一劳永逸,以绝后患。”献公说道:“太好了,我要把他们尽数杀光,这样公室可保无虞矣。”于是在这一年冬天,晋献公率领着公室的军队,浩浩荡荡包围了聚城。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飘着皑皑白雪,凛冽的寒风吹拂着大地,发出一声声低吟,城外晋军士兵们戈矛林立,青铜兵器散发出的光芒映亮了一切,仿佛用凌厉的眼光逼视着这座城邑,凝重的气氛重重压迫着这座死寂的孤城。聚城里的公子们深感恐惧,他们想要请降,但是献公不允,于是在一番激战后,公室的军队攻破了城邑,把城里面的桓庄之族的公子们尽数杀光。城破那日,哀嚎遍地,火光四起,鲜血染红了整座城市,一个个晋献公的亲族兄弟倒在血泊中,被尽数屠戮,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瞬间消失了,可见政治斗争是多么的残酷,它可以完全无视血族亲情的纽带。在这次内乱中,还有一些桓庄之族的公子逃亡到了虢国,以俟机而起。其实说来,韩万是曲沃桓叔的庶子,他的家族也属于桓庄之族,但是这次内乱中,韩氏一族没有被牵连,可能献公感念于韩万对武公立下的赫赫战功、对曲沃代翼作出的巨大贡献,也可能韩氏是忠于国君的势力,而且实力弱小,在这次诛灭群公子中或许还立下了功劳,所以国君没有将他们除灭,而是让他们继续世袭罔替,否则后来也没有六卿里面的韩氏了。晋献公的诛灭群公子的计策不得不说是一步臭棋,它过于急功近利而不顾长远利益,以至于晋国出现几乎无公族的局面(近支的桓庄之族几乎被灭光,其他的分支还在,比如栾氏,郤氏,羊舌氏等),晋室只得大力起用异姓卿大夫家族,随着领地的不断分配和互相之间的血腥兼并,一些家族越来越强大,以致后来出现公室卑弱、六卿专权(范、中行、知、赵、韩、魏六卿里面只有韩算是公族了,但是早已和公室分家),国君形同虚设,最终落得个三家分晋的悲惨结局。士蒍在这次诛灭群公子中立下了大功,在献公九年被封为大司空,司空又叫司工,在当时是掌管水利、土木工程建设的官职。士蒍知道逃亡的诸公子肯定会唆使虢国入侵晋国,于是为了加强防御,他扩建了都城绛(即翼),加高加大城垣,并且筑高了宫墙,以防备敌人的入侵。果然在这一年的秋天和冬天,虢国两次入侵晋国。眼看虢国如此嚣张,于是在第二年,晋献公准备兴师讨伐虢国,顺便消灭那些流亡在那里的诸公子,但是士蒍谏道:“不可,虢公这个人比较骄傲,如果突然和我国交战而取胜,他一定会因为得意而丢弃他的百姓的。等他失去了百姓,我们再去讨伐他,这个时候又会有谁来帮他抵御我们呢?礼、乐、慈、爱这四样东西,是作战之前所应当具备的美德。百姓谦让、和谐,对亲属爱护,对丧事哀痛,这个时候才可以用他们。但现在的虢国并不具备这些,它多次对外作战,损耗了国力,很快百姓就会气馁的(指发生内乱)。且等他们发生了内乱我们再去讨伐它吧。”晋献公觉得士蒍说的有道理,于是便罢兵了。
晋献公诛灭了群公子,翦除了公室的威胁,内心稍安,于是和夫人骊姬情好日密、如胶似漆。终于,骊姬生下了一个儿子,白白胖胖、乖巧可爱,晋献公为他起名奚齐,献公爱屋及乌,对这个小儿子非常疼爱。晋献公之前已经有三个儿子(还有其他儿子,但只有这三个的名字见诸史册),大儿子叫申生,他的母亲齐姜是齐国宗室之女,而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晋献公的父亲晋武公的妾,献公原本娶了贾国国君的女儿,但是没有生儿子,于是在武公薨后,献公烝了齐姜这位后母(古代把儿子娶父亲的妻妾称为“烝”),他们所生的儿子申生便被立为太子。儿子娶父亲的老婆为老婆,生下的儿子还被堂而皇之的立为太子,可见先秦时代的开放,这在当时的华夏人中是一种正常的婚姻,后来在北方的游牧民族中还保留了这种习俗,比如儿子继承父亲的汗位,要把父亲的妻妾(当然不包括自己的生母)也一并“继承”过去,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在她老公呼韩邪单于死后,就嫁给了他的儿子复株累单于。晋献公又娶了狐氏之戎的大戎狐姬和允姓(或子姓)小戎的小戎子,大戎狐姬生下了公子重耳,小戎子生下了公子夷吾。献公自得奚齐这个儿子后,对另外三个儿子疏远了,他把全部父爱倾注在了这个小儿子身上,真个是疼爱有加、百依百顺,而对骊姬这个夫人也是恩爱倍宠、言听计从,骊姬恃宠而骄,这个有心计的女人心内便有了想法。
晋献公手下有个专门表演乐舞逗趣的艺人,名叫施,古代艺人叫“优”,所以这个人被称为优施。优施长得貌美伶俐,是晋献公的宠臣,他和晋献公的夫人骊姬也关系暧昧。在古代担任优的人都口才伶俐,于是骊姬找到优施,这位美女身着一袭粉红色的深衣,肤白鬓云,脸颊红润,香气袭人,如同一朵出水的荷花,翩翩动人。她向优施施了个礼,然后问道:“施啊,我想办一件大事,我要向三位公子发难,好让我的儿子奚齐得专宠,请问应该怎么做呢?”优施拱手道:“早点把他们的地位固定下来,使他们认识到自己的地位已经到顶。人若知道自己的地位已经到顶,就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即便有轻慢之心,也很容易击败了。”骊姬又问道:“那我如果要发难,应该先从谁下手好呢?”优施想了想,说道:“夫人啊,我看必须先从太子申生开始。申生这个人胆小怕事,受不得辱,而且年长稳重,又不忍心害人。那受不得辱的人,就容易羞辱;稳重而不灵活的人,就可以找他的毛病;不忍心害人的人,就只能自忍。您可以对他最近的行为进行诬蔑。”骊姬瞪大着眼睛:“稳重的人,恐怕难以动摇他吧?”优施摇了摇头:“懂得羞耻的人才可以羞辱他,一旦受到羞辱,性格再稳重的人也会动摇的。如果一个人不在乎羞辱,也就一定不知道固守常规而容易动摇了。现在夫人地位稳固,又得到国君的宠爱,您说一个人好话或坏话,国君没有不相信的。如果您表面做出善待申生的样子,私下用不义的罪名羞辱他,那他的意志没有不动摇的。而且臣听说,过分精明的人近于愚蠢。太过精明的人容易受辱,一旦受辱就会愚蠢得不知道躲避祸难。这样的人即使想不动摇,他能办得到吗?”骊姬听完恍然大悟:“哦,你说的太对了,我受教了。”于是便开始实行她的计划了。
且说晋献公有两个男宠,一个叫梁五,一个叫东关五,都生得眉清眼秀、英俊魁梧,但这两个“五”都是贪财好利、善于逢迎的小人,骊姬便派人贿赂他们,让他们去晋献公面前进谗言,疏远那三个公子,以便使自己和儿子奚齐得利。于是这两个“五”笑嘻嘻地收下礼物后,屁颠屁颠地跑去晋献公面前,按照骊姬教导他们的话说道:“君啊,咱们晋国有三座重要的城邑,其中,曲沃城是您的先祖宗庙的所在,而蒲邑和屈邑则是您的边疆之地,蒲邑和秦国接壤,屈邑则和翟国接壤,这些地方不可以没人镇守。曲沃作为宗邑,若无人镇守的话,则无法使百姓畏惧,边疆之邑若无人镇守的话,就会引发戎狄入侵的念头。戎狄有侵犯的念头,百姓轻视政令,这是国家的祸患。如果让太子申生镇守曲沃,公子重耳和夷吾镇守蒲邑和屈邑,这样就可以震慑住百姓和戎狄,而且还可以彰显国君您的伟大功绩啊。”献公听了微微点头。这两个“五”又说道:“狄人广大的土地,若为晋国所有,这样晋国开拓了疆土,不也很好吗?”献公听后高兴地说道:“你们说的很对,我就按你们说的去做。”于是在这一年夏天,献公让太子申生镇守曲沃,公子重耳镇守蒲邑,公子夷吾镇守屈邑,其他的公子们也都被派驻到边鄙之地了,而骊姬和她的儿子奚齐则住在了晋都绛城,于是更加得宠了。至于梁五和东关五这两个小人,他们为了利益和骊姬勾结在了一起,狼狈为奸,谋害诸公子,晋人鄙夷地称他们为“二五耦”(两个名叫五的狼狈为奸的人)。
史苏看到这局面,他占卜的结果开始应验,骊姬这个女人开始出来乱政了,于是他在一次上朝的时候,充满担忧地对大夫们说道:“你们这些大夫可要戒备了,晋国内乱的根子已经产生了!昔日国君立骊姬为夫人,民众不满的心态原就达到了极点。古代的明君从事征伐,是通过发动百姓来为百姓除害,所以民众高兴地拥戴他,无不尽忠竭力地来为他效死。现在国君发动百姓(作战)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民众对外征战得不到利益,对内又厌恶国君的贪欲,这样君民之间就离心离德了;况且这个女人生的又是儿子,难道这是天意吗?上天加重了晋国的祸害,民众又不满这种状况,这样内乱就要发生了!我听说国君应该喜欢好的事物,憎恶坏的事物,欢乐时就高兴,安定时就放心,这样统治才能长久。砍伐树木不从树根开始,必定会重新萌生;堵塞河水不从源头开始,必定会重新流淌;消灭祸乱不从根本着手,必定会重生祸乱。国君征讨戎人杀死了戎人的君主却留下了他的女儿,这正是祸乱的根源啊。既然留下了女儿,还要顺从她的欲望,她想报杀父之耻的野心就会急剧膨胀,这样的女人即使外表很美,内心也一定很丑恶,不能算是真正的美。国君既然被她的美色所惑,必定会心甘情愿答应她所有的要求。她愈得到国君的宠爱,就愈会更进一步加强政治上的欲望,她会更加顺从于她那颗丑恶的心灵,这样最终必定会造成晋国的败亡和引发深重的祸乱。这祸乱必定来自女戎,夏、商、西周三代都是这样的啊。”大家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