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我说了该我说了。”钱镠听于零儿讲她的水底奇遇刚一告段落,便急急地跳了起来叫道:“我的遭遇一点也没比于小姐的差。”
正好于零儿也讲得有点累,便取了桌上了茶喝了一口,但这一口茶甫一入嘴,便猛地喷了出来:“钱镠,你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平时就喝这个啊?”
钱镠抓了抓头:“宫中自然是有极好的茶的,但在这荒郊江野之上,取不到好水。估计那些下人就取了江水来煮了茶给那些叛逆们喝的。哼,他们本来也不配喝虎跑水龙井茶。只是委屈于小姐稍稍解解渴,将就些一下。待回到宫中,自然有上品好茶。”
于零儿见钱镠如此客气,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又喝了一口,这次却不咽下,只是含在嘴里润一润。
慕容问知道她这一天又累又苦,担心受怕,只想早些回去休息,便悄悄吩咐船工们抓紧划。
钱镠却急不可耐地开始讲他的奇遇。
“我是遇到海龙王了。”钱镠张嘴便是一个喷子。
噗。
刚刚把第二口茶含在嘴里的于零儿又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钱镠钱大王,我的遭遇确实奇,但都是实话。你也不用为了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非要赶超我,把海龙王弄出来吓唬人吧。”于零儿指着钱镠大笑。
不料钱镠这回却一点也没有尴尬的样子,反正一本正经地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说:“对你们来说,海龙王自然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大家想想现在是什么年代?”
于零儿突然明白钱镠话中深意,瞟了船仓外一眼,发现跪在那儿的群臣有不少已经抬起了头,显然是被钱镠的那句话吸引,赶紧闭上了嘴。
“龙王怎么说?”慕容问倒是立刻明白了钱镠的意思,马上接着问。
“龙王说以后他会控制好自己的涨潮节奏,以不危害杭州的海塘为限。”钱镠大声说。
群臣们似乎将信将疑,但已经明显有几人长出了一口了,放松了下来。
“所以他派自己的儿子送我送了回来。”钱镠继续说。
龙生九子,其中一子便是大鼋。
想到刚才钱镠乘鼋而回,群臣们立刻释然,纷纷点头,但钱镠没有让他们说话,他们却也不敢胡乱歌功颂德。
于零儿压低了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镠也低声说:“其实也不完全是虚言。”
像于零儿一样,钱镠落水的瞬间,心中已经完全不抱希望。虽然受的伤不重,但那一剑正刺在手臂之中,不要说划水,便是活动一下就钻心地疼痛。
钱镠也不是个普通人,前半辈子戎马生涯,受伤自然是家常便饭,还不致于因为这个伤口就小题大作。问题出在钱塘江的江水上。他落水的时候,潮头虽然还没到,但海水已经侵入了江水,也就是说,他跟落在海水之中差不多少。
有古话说一个人被落井下石,就像是“伤口上洒了一把盐”。
那么伤口浸到盐水里,那份疼痛就真不是常人能够随得了的。
戴着手铐脚镣的钱镠的活动力本来就弱,再加上一条胳膊无法划水,除了越沉越深以外,只有求老天保佑,求海龙王相救了。
钱镠开始时候还能够在水中沉浮两下,但很快便没了气力。他和于零儿不一样,并没有于零儿的天赋异禀,能够在水中呼吸,所以很快便灌了一肚子水,脑也糊涂了。
就在他完全失去信心的时候,脚下却踩到了一块坚实的“土地”。
钱塘江虽然不像大海一样深不见底,但也是闻名天下的一条大江,平时水深没有十几米,几米总是有的,何况现在正是涨潮的时候,水位又高了不少。要说这一会儿功夫便沉到了底,似乎不太可能。
何况上游的淤泥不断地冲积下来,江底应该是有一层泥沙,怎么着也不可能是“坚实的土地”。
还没等钱镠回过神来,那块坚实的土地居然活动了起来。
不仅活动起来,还带着钱镠浮上了水面。
幸亏前面那一阵子挣扎,钱镠已经被江水冲得离龙舟有相当的距离,否则被龙舟上的钱楚他们发现他浮上水平,肯定得挨一顿箭雨。
江面开阔,江潮将至,钱镠和“土地”便不那么明显。
喝饱了江水的钱镠委顿在那上面,虽然“土地”非常滑溜,好在还够大,不致于让他再次滑入江中。
休息了好一阵子,钱镠终于缓过神来,他呕出了肚中的不少黄水,然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坐在一只大鼋的背上。
钱镠狂喜:“果然我是真命天子,总是能够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那大鼋这时候也伸长了脖子,回过头说:“刚脱离险境你就这么得意?”
大鼋话说啦。
钱镠刚刚从胸中升腾出来的高兴劲立刻被恐惧代替。
如果说是一千年前的钱镠,遇到大鼋说话,他肯定是立刻跪拜下去。毕竟鼋是龙子,也是属于神灵一般的存在。
但到现代文明里熏陶过的钱镠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
用现在的话说,那是已经启蒙了的钱镠,早就知道动物归动物,植物归植物,世上本没有神,信的人多了才有了神等等道理。
“喂,看这边,你跟大鼋说什么话呀。”
就在钱镠拿不定主意是拜一拜救了他的命的鼋大神,还是跳到江里去逃命的时候,那鼋脖子边上,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钱镠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是被江水浸昏了头脑,刚才哪里是大鼋在说话,明明是个人嘛。
这个人还是老熟人。
丁玄武。
钱镠的心一下子宽了。
虽然丁玄武的身份只有慕容问和于零儿两人知道,但钱镠何等聪明,从三人说话的字里行间便也猜出了丁玄武有特异本事。
自然他还不知道丁玄武的深蓝特使身份,但看到丁玄武在水中自如的身影和与大鼋交流的神情,知道今天救了自己的不是大鼋,而是这位未来来客。
钱镠正想表示感谢,丁玄武却一脸着急,秀眉紧簇地抢先问道:“零儿呢?看到于零儿了吗?”
“你看我像知道的样子吗?”钱镠一脸茫然,“怎么?于小姐怎么啦?她不是好好地在我宫中吗?”
“她不见了。”
“啊?她能到哪里去?”
“是你的皇宫,不问你问谁啊?”
“现在那皇宫是不是我的不知道哩。”钱镠有些郁闷地回答。
丁玄武走近了几步:“你不把零儿好好地还给我,我让你回到江里去喝潮水。”丁玄武说到做到,也不知道对大鼋表示了什么,那大鼋竟然朝一边倾了过去。
坐在鼋背上的钱镠无处抓手,整个人便朝江中滑地过去。
“喂喂喂,你做什么啊。”钱镠急得也顾不上钱王的身份,大叫得一点风度也没有。幸好他还没滑到江中,大鼋便很快又正了过来。
钱镠抹了抹脑门上的水,也不知道是江水还是吓出来的汗水,气愤地说:“于小姐也是我朋友,我怎么害她。”
“哼。”丁玄武鼻孔出气:“那你带天启过来,又怎么解释?”
“这个……”钱镠立刻哑口无言。他上了天启的当,把那个祸害带到了吴越,早已后悔不及,此时被丁玄武抓住痛脚,一时无法回嘴,不过他的心思也是转得极快,知道丁玄武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于零儿,马上顾左右言他:“你确定于小姐不见了?”
“废话。我和慕容宫里宫外都找遍了。就是没他的人影。”
“这么一会儿功夫……”钱镠本来是想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你们怎么就能确定于零儿是失踪了。但丁玄武以为钱镠还想得意于自己的皇宫,打断说:“你的皇宫比中原那些皇帝们的可小得不能再小了。找找用得着多少时间呀。”
钱镠爱民如子,本来他做钱王之后,是有建造皇宫的计划,但怕这么做了劳民伤财,所以宁肯自己住得小一些,也没有大兴土木。这是钱镠受到吴越百姓爱戴的原因之一。现在听丁玄武不屑的样子,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反驳道:“既然这么看不上我,怎么又来救我?”
丁玄武却不知道这么威武的钱镠会纠结在这个问题上,根本没去注意他的想法,奇怪地说:“看不上你?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在宫中找人的时候,听到有个婆良,什么贵妃的,还有些宵小之人在那儿窃窃私语,说要在江中对你不利,我们便分头行事,我来找你,慕容则混在群臣之中,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消息。”
听到贵妃二字,钱镠的脸突然变得雪白,喃喃道:“贵妃,那死女人。”
“怎么?那不是你的老婆吗?”
“玄武,麻烦了。于小姐可能凶多吉少。”
“此话怎讲?”
“肯定是那女人见我这么多天没回宫,这一回来又带着个天仙一般漂亮的女孩,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要不利于她了。”
丁玄武见钱镠说得紧张而真切,也急了:“那怎么办?那是你老婆,你想办法呀。”
钱镠顿了顿足:“女人一旦吃起醋来,完全不可理喻。”
丁玄武说:“她会对零儿怎样呢?”
钱镠说:“要在宫中谋害于小姐,那婆娘还没那胆子,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叫太监带于姐出宫。”
“然后呢?”
“浸猪笼。”
丁玄武自然知道“浸猪笼”三个字的意思和可怕结果,眼睛一闭,人没入了水了。
“嗳嗳,你不要想不开啊。”钱镠见丁玄武突然没了影子,自己又在大江之中坐在一头莫名其妙的大鼋背上,手脚的镣铐未开,如果大鼋也随丁玄武钻到水里,自己岂不是小命难保。虽然他也知道丁玄武不至于这么不靠谱,但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心智大乱也未可知。
好在大鼋倒是没有一点要入水的意思。
丁玄武也冒出头来:“钱镠,你确定他们会带零儿来沉江?”
钱镠摇头:“当然不确定,不过我想毁尸灭迹,这是第一选择。”
这会儿,丁玄武倒是从江中上了大鼋的背,坐在了钱镠身边。
钱镠奇怪地说:“咦,这时候你怎么有心思休息了?”
丁玄武说:“我已经把信使都派出去了,钱塘江这么大,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找得到零儿。”
钱镠似懂非懂地朝丁玄武伸出了手脚,丁玄武却摇头道:“你以为我能凭着一双肉手把这些铁家伙弄开?”钱镠也觉得自己的念头可笑,尴尬地咬了咬牙:“那帮王八蛋,我回头定叫他们尝尝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的滋味。”
丁玄武心中疼痛:“要是零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
二人各怀心思,竟顾不上大潮涌过,幸亏大鼋极具灵性,在大潮中上下起伏,竟不曾让钱镠有不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