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嗒。”
马蹄声有节奏地敲打着青石板路面，将昏昏沉沉的于零儿从昏迷中惊醒过来。
这是天又黑了？于零儿努力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阴暗。我这是昏迷了多久？一天？
于零儿挣扎着想动一起，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仍然塞着丝织，不要说动弹，就是想发出一些呜咽的声音也不可能。
马车的周围一片静寂。
于零儿越发慌张起来。
要知道，这可是在古吴越啊，没有可能打110报警，也不会有人发现自己失踪。
唯一知道自己的只有三个人，慕容问、丁玄武和钱镠。
可是自己是在钱镠的宫中失踪的，钱镠显然是靠不住的。
而自己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了，说明慕容问和丁玄武也好不到哪里去。
于零儿这一着急，挣扎得更加用力，手脚虽然仍是无法动弹，腹部倒是可以发力，这一发力，本来躺在那儿的人倒是坐了起来。
手触到身下的座位，于零儿倒是有了新的发现，原来自己是坐在一张锦绣的座凳上。而开始适应黑暗的眼睛也看出这马车的内部华丽异常。
绝非普通人家的马车。
于零儿慢慢想起自己是在宫中被绑架的，绑架自己的是皇妃一类的人物。当然，更冤的是自己是被当成了小陌。
该死的钱镠，千年之后的一段情缘，却让自己遭此大罪。
于零儿咬了咬嘴唇。
不对，连情缘都谈不上，最多也就是一丝情愫。
钱镠和小陌之间应该并没有发生什么。
既然这样，这该死的钱镠做什么梦，叫什么小陌的名字。
于零儿这么胡思乱想着，马车忽然一阵抖动，刚才有节奏的嗒嗒声不见了，转而变成行走在土路上的声间，同时，因为刚才那一阵抖动，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帘透进了一丝光亮，直刺于零儿的眼睛。
光线明亮灼目。现在还是大白天。
千年之前，有青石砖的路，那必然还是城里，如果是大白天，怎么听不到一丝人声呢？
便在于零儿疑惑之时，远远地一阵阵的欢呼声传了过来。
于此同时，窗帘儿又被一阵小风吹动着，鼻中闻到的是带有点咸味，又有点腥味的海风。我这是到了海边？杭州离海虽然不远，也就几百公里的路，但高铁还得开个个把小时，这马车要把我弄到海边，不得几天几夜呀？
于零儿搜肠刮肚，忽然想到了一件大事，心中一阵冰凉。
她这是被运到钱塘江边来了。
刚才杭州城中空无一人，乃是因为八月十八大潮将至，满城的人们，无论达官贵族还是平头百姓，都到钱塘江边看潮去了。
而这马车将自己运到了钱塘江边，自然不会是带自己来看潮水的。
否则应该是朝着人潮的声音而去，不是像现在这样越离越远。
莫非那恶毒的贵妃竟是要将自己沉江。
虽然已是秋天，天气开始转凉，但阳光尚且炽烈，密闭的车厢中温度不低，于零儿本来就已经燥热难当，这一想到外面的人将对自己做的事情，她的汗立时涔涔而下，口干舌燥起来。虽然脑中转过一百个念头，却没有一个能够应付当前的局面。
便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门帘被一只细嫩白晰的手掀了开来。
于零儿被突然射入车厢的阳光刺得闭上了眼睛，心中还在想着：还好还好，是个女子。在她心中，如果是要对她下毒手，应该不会派宫女来做这样的事。
但在她耳边响起的，却是男子的声音：“到地儿了。出来吧。”那声音虽然尖细，但显然是男子无疑。
于零儿心中雪亮，这必是宫中的太监了。既然贵妃派太监来处理自己，必然不可能善了。于零儿打点起精神，人一边朝马车车厢的角落里缩，却将力量凝在了双脚之中。
“躲什么躲。赶紧给老子乖乖出来，别浪费时间，老子还要赶去看潮呢。”那男子的手朝于零儿胡乱抓着，却总是被于零儿躲过。
“小玉子，磨蹭什么呢？”于此同时，马车另一边，另一个男子边说着边钻了进来。
“呜呜呜呜。”于零儿想叫“你们要干什么？别乱来啊，要不我不客气了。”但嘴里只能发出这样的呜呜声。
钻进车厢的男子比前一个显然灵光多了，但他刚刚抓住于零儿的衣衫，却被于零儿双脚一蹬，踢中了膝盖。
于零儿的手脚虽然被捆着，但双腿这一蹬还是颇有力道，那人哎哟一声，便一个后翻，直接跌出了马车。
“小灵子。你怎么……哈哈哈哈。”掀门帘儿的男子见同伴摔了出去，这一跤摔得还不轻，竟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横的小妞儿。”摔出马车的小灵子顾不上拍身上的灰，嘴里骂着：“小玉子，不赶紧帮忙，一会儿让贵妃娘娘知道了，看她怎么收拾你。”
“贵妃娘娘怎么会知道，除非是你去告密。”小玉子撇了撇嘴，手指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兰花指，指着小灵子说。
一个大男人，长得粉白细嫩也就罢了，这兰花指一翘，把于零儿看得一阵恶心。
“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去告状？不过贵妃娘娘的神通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灵子说。
“嘘，别说了，你这叫妄议，你危险了。”小玉子的脸沉了下来。“废话少说，赶紧把这妞儿处理了是正经的。”
小玉子显然哆嗦了一下，和小灵子一左一右一起挤进了车厢。
车厢本来就不大，一下子挤进三个人，于零儿有力也使不出来，只能被他们一个抬脚一个抬手地抬出了车厢。
出了车厢，于零儿眼前一亮，只见一条宽阔的大江横于眼前，远处水天一色，却有一条白线正朝自己的方向缓缓推进。
若说自己是站在钱塘江边，于零儿还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江水比一千年后的可清沏干净得太多了，江面也更阔些。
若说不是钱塘江，这么短的时间里，自然是不可能找到第二条。
“潮水要来了。”小灵子招呼着：“快点快点。”
“你快你来呀。”小玉子说。
“我得看着这野妞儿。”小灵子说：“刚才那一脚你又不是没吃着，这荒郊野地的，要是让她跑了，你我能追得上？”
“哼，让你踢我。让你抓我。”小玉子一边往麻袋里装石头，一边恨恨地说。
“够啦够啦。沉一只牛都够啦。”小灵子看小玉子都快将麻袋装满了，催促说：“绑紧点。”说着帮小玉子一起将麻袋绑在了于零儿的脚上。
于零儿完全明白了。
他们这是要将自己沉江呀。
绑上手脚、塞上嘴还嫌不够，还要往自己脚上绑石头。是怕自己沉得不够快，死得不够彻底吗？
于零儿这倒是冤枉了他们。
一方面这并不是他们的主意，是贵妃交待的，不敢不从。二来不是怕于零儿淹不死，是怕她浮起来，被钱镠找到。
失踪和死亡，完全是两个概念。
要不怎么说“毁尸灭迹”呢？
只有毁了尸体，才能让人无法立案，也找不到理由追查凶手。
还有一个原因是大潮将至，如果不绑上石头，于零儿将被潮水推向上游，也就是看潮的人们所在之处，很容易被人发现，其实如果命大的话，被人救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绑上石头，基本上就断了于零儿获救的机会了。
两名太监绑好麻袋，再一次将于零儿连着麻袋一起抬了起来，向江边慢慢挪过去。于零儿加上一麻袋石头，也得有个一百多斤，两个平时不算养尊处优，但也不用干太重的体力活的太监，抬起来还颇有些费劲。
于零儿这才真的害怕起来。
她想说杀人是犯法的。
她想说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保证不会回去告诉贵妃。
她更想说我不是小陌，你们杀错人了。
问题是她嘴里塞的丝帕，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们会不会到最后良心发现，放过自己呢？于零儿眼看着钱塘江岸越来越近，江涛拍岸的声音近在耳边，那两名太监却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
眼看着江堤就在眼皮之下，于零儿甚至闭上了眼睛，已经放弃了挣扎，那两名太监却突然停了下来。
于零儿睁眼一看，两人满脸惊恐。
“那边有人来了。”小玉子说。
“而且是快马呢？不会是来救这小妞的吧。”小灵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于零儿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在她心中，这必然是慕容问和钱镠他们发现自己失踪一路追来了。
快马迅速靠近，小玉子和小灵子却轻松起来。
看到于零儿脸上的表情，小玉子甚至有些幸灾乐祸，阴险地说：“别高兴了，那是从北面过来的。你的救星是在西面。”
小灵子也反应了过来，刚才被于零儿踢的那脚，摔的一跤，现在半个屁股还是麻的，更是心中恨意十足：“那可是加急快马，是报军情的，跟你有个屁关系。”
于零儿心想：那你们刚才还怕成那样，但心中的希望却再一次熄灭了。
果然，不过一分钟左右，那马便从他们身边疾奔而过。马上的汉子一脸疲惫，一身尘土，但眼睛直视前方，根本就没朝他们这边看一眼，更不要说下马关心一下这荒凉的江边怎么会有两个太监和一个宫女打扮的人了。
显然他有更重要的使命。
而这一切和于零儿都没有关系了。
因为那信使一走远，小玉子便招呼起小灵子：“你还愣着干嘛？等她的救兵真的来了就晚了。”
小灵子一个激灵，也不搭话，和小玉子一起使劲，将于零儿从江堤上直接扔进了钱塘江中。
远处，钱塘大潮排空而来，卷起如雪般的浪花。
于零儿若是在看潮，必然会心潮澎湃，千年前的钱塘潮果然比现今的壮观多了。
难怪钱镠修江堤老是无法完工。
这样的潮水，即使放在现在也会让水利工程师大伤脑筋，何况是人扛肩挑的千年之前，于零儿不禁有些佩服自己的老祖宗们。
也有点佩服钱镠。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已经忘了自己身处险境。
但小灵子和小玉子并没有起什么怜香惜玉之心，他们只想着赶紧完成贵妃的任务。至于要他们处置的是一个人，还是别的什么，根本不重要。
在远处隐隐传来的人们的欢呼声中，于零儿沉入了江底。
她没有看到，人们欢呼的不仅仅是潮水，还有一个挺立在潮头的人。
钱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