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虽然还不算低，但毕竟已经入秋，贴沙河的河水虽不至于刺骨，却也让入水的丁玄武打了几个寒颤。
前方不远处，慕容问留下的光芒的余晖还在闪烁着，那里正是玉蝉落水的地点。
丁玄武朝那个方向奋力划了几下，但光点闪了几闪，很快便消失在了水中。
浸湿的衣裤让丁玄武无法施展身手，既然目标已经消失，要在这一大片水域中找到小小的玉蝉，也不是短时间便可成功，丁玄武脱去了警服，只穿了条小裤衩，同时将衣裤揉成一团扎好藏在了水草中央，一时间觉得浑身舒泰。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开始漫无目的的寻找。
果然如那些河边居民所说的，河中水草丰沛，不熟悉水性的人入水之后，很容易被缠住手脚，发生意外。
奇怪的是，丁玄武在水草中游动的时候，水草却自然而然地向两边分开。
仿佛从它们身边游过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鱼。
而丁玄武的游泳姿势，也确实不是常见的蛙泳仰泳自由泳，他的双腿并拢轻轻地摆动着，手自然贴在身体两侧，头在水中自如地左顾右盼。
此时虽然是正午时分，贴沙河的水质也比较清爽，但潜到水下三四米左右，一般人便看不清水中的东西。
贴沙河经过这些年的保护和整治，最深处达七八之深，好在赵海洋是在被惊吓之中扔出的玉蝉，没有用上全力，应该离岸不会太远，所以河道也不会太深。
但即使方向已明，距离也八九不离十，要在水里找那么小小的一块石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如果不是丁玄武，玉蝉可能会就这样永沉贴沙河底。
丁玄武的天赋在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因为水是他的家。
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到的他的瞳孔，肯定会吓得晚上回去做恶梦。
为了能够在水中看得清楚，丁玄武的瞳孔已经放大到整颗眼珠，两只眼睛呈纯黑色，不要说水草，就是浮游生物水中杂质在他眼里也清清楚楚。
他的耳后皮肤更是明显地分出了一道道细缝，水流从线缝中吸入，从口鼻中呼出。
见过鱼类的人都知道，那细缝是人类早已退化的器官，有个学名叫做：鳃。
丁玄武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
虽然他在岸上也能够自由生活，但毕竟没有在水里这么自在。
人工肺从理论上说没有任何问题，前些年使用得也非常安全，有一段时间丁玄武觉得人工肺已经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他和陆生人的距离也越来越小。
可是后来雾霾出现了，那次要不是慕容问的及时抢救，丁玄武恐怕当时就要命丧西湖边。
当年深蓝联邦的牧师们发明和安装人工肺的时候，主要考虑的是过滤陆地空气中的氮和二氧化碳，留下氧化供丁玄武全身各器官使用，没想到不过短短的十几年时间，杭州的空气会被污染成这个样子。
丁玄武怀念纯净的深海海水带给他的通体畅快的感觉。
但他身负的责任让他不得不继续生活在污浊的空气当中。
每年回家的主要时间都花在清洗人工肺上面，去除那些微小的粉尘颗粒，然后才能继续回来做他的刑侦队长。
他和慕容问相识那年，就是他的人工肺第一次出问题的时候。
七年前，杭州的空气还没有现在这么糟糕，但空气中的雾霾已经渐渐形成，所以冬天的时候，丁玄武渐渐觉得自己的呼吸没有以前那么畅通。
丁玄武以为是自己到陆地生活时间长了，机体有些退化，所以采取了加大锻炼强度的方法来恢复人工肺的活力。
离开联邦的时候，牧师告诉过他，对鲸的肺进行研发后发明的人工肺，是一种活体，会越用对身体越适应，用得越多越强大。
所以刚到陆地的时候丁玄武还时不时需要回到水里去用鳃呼吸，时间长了，他发现渐渐不需要那么做。
当然，现在他隔三岔五的还会将整个人浸到水里。
那主要还是在水中他有安全感，归属感，而并不是生理需要。
所以他小小的二居室里，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放置的是一只超大的浴缸。
当年装修工人拆了他的大门才将浴缸搬进去的。
牧师的说法不能说错，只是他们没有在陆地生活，并不知道原来雾霾是会杀人的。
丁玄武在西湖边快速奔跑着。
早晨的空气相对来说还算清新，但那是一种错觉，因为早高峰，因为太阳还没有升起，这时候空气中的雾霾并不比其它时间少，含氧量更低。
丁玄武跑着跑着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然后便一头栽倒在杨公堤旁边。
晨练的人们都围了过来，有人在拍他的脸，有人在推他的身子，围的人越多，丁玄武身边的空气越差。
“水，水。”丁玄武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好心的杭州人中立刻有人将随身携带的矿泉水灌入了他的嘴里。
但丁玄武要的水和他们给的不是一回事。
丁玄武是想回到水里，在水里他才能呼吸。
因为缺氧，他的身体开始僵硬，皮肤发青。
从嘴里流到脑后的一行矿泉水让他耳朵后面的鳃略微张开了一点，也使丁玄武有了一点点清醒的意识。
但那一点水中含的氧太少了。
丁玄武终于昏迷了过去。
过了很久，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西湖之中，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在朝他微笑：“你们来了？”
丁玄武刚刚恢复意识，茫然地看着他。
“在下慕容问，天琴星人。你是从哪里来的？晨潮星？还是云锦星？”自称叫慕容问的男子说。
“什么？你在说什么？”丁玄武更糊涂了。
“你们来了多少人？走的是哪条航线？虫洞？还是折叠空间？”慕容问的眼光中充满了期待。
丁玄武终于有些明白了慕容问的意思，慢慢爬上了湖堤，说：“我是地球人。”
“地球人？地球人怎么会有鳃？”慕容问突然醒悟过来，“你是从海里来的？！”
丁玄武的眼睛亮了：“你也是联邦的人？”但他随即否定了自己：“噢，不对，你是从天琴星来的。”
慕容问一反抓住他：“你知道天琴星？”
丁玄武摇着湿淋淋的脑袋，水珠子抛来洒去：“不知道。”
看着慕容问奇怪的眼神，丁玄武更晕了：“这不是你刚才自我介绍时说的吗？”
慕容问哑然：“你清醒得到快。”
“我们不研究天文。大海已经够大了，不够我们研究的，去管那些星星做啥。”丁玄武接着解释。
“目光短浅。”慕容问笑骂：“晨潮星整颗星球都被海洋覆盖，人家不也孜孜不倦地找到了通向空间之路？”
丁玄武说：“那是牧师们的事情。”
“牧师？”慕容问疑惑。
“嗯，就是你们叫科学家的那群人。”丁玄武说，“不是神职人员。”
“那你们跑陆地上来做什么？”慕容问说。
“还不是他们把陆地糟蹋完了，又在不断地污染海洋了。否则我才不愿意来呢。”丁玄武说着又跳到了西湖中，这上岸一会儿功夫，他又觉得喘不过气来。
一直到现在，丁玄武都觉得实在是太幸运了，如果不是慕容问那天闲极无聊在杨公堤闲逛，哪里还有人能救得了他？
如果不是慕容问从那一行流到鳃里的水珠发现了异常，又怎么会当机立断和晨炼的人们将他抬到了自己车上，并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把他到了西湖水里，又怎么会来得及救他？
再如果慕容问不是来自天琴星，又在地球生活了五千年，生活阅历无人能比，又怎么会理解一个长鳃的人的需要？
如果是普通地球人，发现如此异常的一个生命体，不把他大卸八块进行科学研究，也会被做成返祖现象的标本浸在福尔马林溶液里供医科学院的学生学习。
所以说冥冥中一切都有定数。
早一分钟就早了，晚一分钟就晚了。
必须是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遇到的那个人，一切才会走上正规。
否则，对个人来说，可能是一段伤心。
对整个人类社会来说，却会是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