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会客厅中,一点没有镇抚司的阴霾气质。巨大的落地窗将外面的阳光透射进来,可以看到细细的灰尘在阳光下浮动。
一杯齐国特产的崂山绿茶带着回甘的芬芳,茶叶在淡绿色的水中舒展着身子,释放出自然的味道。
于洋打量了一下四周,墙壁挂着一幅巨大的水墨画,画的是当年齐国联合诸侯大败楚国的故事,旁边挂着一口长弓,以及两把枪。
远处放着装饰性的投壶,壶中插着箭支,红木的桌子上堆放着一些文件,笔洗和砚台在一旁,还有一艘太公号的钢铁模型。
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恐惧和身体的颤抖。前世他只是个小人物,或许幻想过自己要成为英雄,但却没有出现在这样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每一次选择都可能给自己带来死亡的年代。
镇抚司的恐怖他早有耳闻,或许他不怕死,但他未必不怕疼。如今抗拒着他内心恐惧的,只剩下苏奇死前的那番话。
片刻后李岱走进房间,冲着想要起身的于洋摆摆手道:“不用拘谨,你是功臣,我们只是幕后的人物。
天下就是靠你们这群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在撑着。你们是脊梁,我们不过是脸面罢了。”
李岱说话很干练,而且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虽然脸上有一道吓人的疤痕,却掩盖不住那份扑面而来的亲和力。
扔过来一盒烟,上面画着巍峨的泰山,后面是儒家孔圣的一句话:登泰山而小天下。
这一盒烟仿佛穿越了时空,将两个世界连接在一起,唯一的区别在于烟盒里不是铝箔,因为科技点点歪了,没有电,自然也就没有铝。
“尝尝吧,顺便放松一下,我看你很紧张啊,怎么,做卧底很难吧?”
于洋心里咯噔一下,这种地方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这其实就是在用心理战试探自己。
于是笑了笑,撕开烟盒熟练地点上一支,味道比自己之前抽过的重的多,却也符合这个蒸汽和黑铁交织的时代,那种软绵绵的烟不适合这里。
“是的,挺难的,我要是再接触下去恐怕也要变成黑色分子了,所以我每天都告诫自己,觉醒者就该当人上人。您知道的,熊奇的话煽动力很强。”
李岱满意地点点头,心里对于洋高看了一眼,原本以为只是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物,现在看来还是有些城府的。
“墨家那一套是行不通的。当然了,还是有些道理的,这一点我们不否认,但最根本的东西是错的,你能明白这一点,我很欣慰。你很诚实,这一点尤为重要。
如果你说一点都没有受到黑化宣传,我是不信的,否则熊奇也就不会成为重要的通缉犯。很久前我见过他,的确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但他背叛了自己屁股下的位子,所以他死了。”
于洋做出了个点头的姿势,李岱这种人面前,最好不要把自己说的太完美。
李岱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卷宗,看了一下,随手批阅了几份文件,随口说道:“我看了你的档案,自学成才,在熊奇的帮助下学过钳工和锻工。原来的工厂你是不能去了,那里受到黑色思想宣传比较严重,那些人会敌视你。
这一次……因为军部孙老头出面,击毙熊奇的功劳是孙立的,你能理解吗?”
于洋点头道:“理解,而且我的身板也扛不住这么重的事。”
李岱有些诧异地看了于洋一眼,笑道:“难得,知进退。是啊,这种事如果公开,你必死无疑,除非你一直蹲在这栋楼里,永远不出去。
当然了,你的功劳我是知道的。说说吧,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顺便说一下咱们内部对你的奖励。
现在,于洋!立正!”
于洋急忙掐灭了烟头,站起身。
“……兹决定,授予于洋上尉军衔,档案归镇抚司六处,并授予七阶紫心玉章奖励!”
于洋站的笔直,李岱走到于洋面前,将一块小玉章挂在了于洋的胸前。齐国属火德,但又含金,故而以紫为贵。
勋章一共十个级别,但任何能够得到勋章的人,都有资格出入上流社会了。至于说最顶层的一级勋章……那是传说。军部将孙立的事吹上了天,也不过才是三级勋章。
再一次拍了拍于洋的肩膀说道:“你啊,想要什么就说。我是咱六处第三总局的,国内的事我不能插手太多。但是第十一局是管总务的,他们能量很大,都是一个系统的,我的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所谓奖励,无外乎钱、权、名。
在李岱看来,名是不可能的,于洋的背景太浅,争不过军部孙老头,而且击杀苏奇的名,意味着墨者的追杀。
权,于洋资格太幼,唯一也就剩下钱了。
可于洋想了一下,却说了一个让李岱有些惊奇的要求。
“我想上大学。”
“上大学?”
李岱没想到于洋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虽然说镇抚司的能量很大,但却很难说动大学里的那群老学究,那种人是正宗的油盐不进。
齐国的大学名义上只要考上就能就读,但高昂的让普通人望而却步的学费实际上从根源上将齐国划分为两个阶层。
的确,你有能力可以考上,甚至如果你有一项重大发明可以免费就读,这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孔丘、墨翟、公输班那样天纵奇才的,普通的人不会有惊天动地的发明,付不起高昂的学费。
不是养不活自己,而是培养一个脱产的职业学生,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更多的人会选择让自己的子女早早工作。
一个上学的孩子,意味着需要花一份钱,同时还少赚一份钱……谁也不傻,都知道知识改变命运,但所谓梦想是在活下去的前提下。
十四个小时的工作,谁还有时间去看书学习?时间一久,自然固化,千秋万世,无可撼动。
对于这个要求,李岱虽然有点惊奇,但也在理解的范围之内,年轻人嘛,总想着象牙塔里的美好生活,莺莺燕燕,青春年少。
“你未必考得上,我只能替你争取一个特招考试的资格,但我觉得你还是放弃的好,何必自取烦恼?”
于洋却很固执地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也想跟上这个蒸汽和钢铁的时代,我总觉总有一天觉醒者会被威力更大的炸弹所压制。”
“哈哈哈!不可能!这个世上不可能有能压制觉醒者的炸弹。太公号的主炮口径一尺,理论上可以炸死一名四阶的觉醒者。
但前提是你把觉醒者绑在主炮的炮口上,这和那个老鼠给猫挂铃铛的笑话是一样的。”
于洋没有争辩,心说那是你不知道,除非有觉醒者能够赶上大伊万的当量,否则别把话说这么满。
“我想去临淄大学。”
苏奇死前让他在半个月后去临淄大学找展晴,他不知道展晴是谁,但以苏奇的缜密,想必这个人在大学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否则也不会说的如此简单。
李岱想了一下复杂的关系网,作为镇抚司六处第三总局的负责人,必然拥有一个常人难以匹及的头脑和记忆力。
“这样吧,几天后军部的一些新贵会被推荐来上学,特招考试。你去试试吧,既然你不是想镀金,是真的准备学东西,总要证明你能听懂才行,否则何必浪费时间?
象牙塔的伤春悲秋的生活,会把人的志向磨去的,你还年轻,将来还有机会走得更高。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觉醒者更强大的东西,永远也不可能有。”
话已至此,于洋不再坚持。
李岱考虑了一下,说道:“这样也好,正好我们在临淄大学也需要一个靠谱的人。你去那监视一下他们的动向,你是上尉军衔,资格是够了的。
那里就由你来负责,一切问题会有人联系你,重大问题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那里,才是要重点监视的地方。那些做工的人,字都不认识一个,没人煽动他们懂个屁?就算累死也只会哭爹喊娘嚎两句苍天不公罢了。
你要记住,苦难中骂苍天不公的人,都是蠢货;那些静下心琢磨下为什么会有苦难和不公的人,才是危险的存在。墨家就是后面这个问题想得太多了。”
李岱一边说着,一边握起毛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卷起来交给于洋道:“有这个可以进入这栋大楼,紧急情况,立刻汇报我,不要走正常途径——正常途径的告密邮箱,都是五处的人负责的,国内他们势大。
你虽然是镇抚司的人,但究其根本,你是六处的人,是我的人。
在那里要低调,咱们六处主要方向是对外的,国内的事归五处的人管,别让五处的人找麻烦,明白吗?”
“明白。”
对方挥挥手,示意于洋离开。
从秘密通道离开的时候,于洋已经是齐国镇抚司的上尉军官、镇抚司在临淄大学的负责人、七级紫心玉章的拥有者。
帮自己换回这一切的那个人已经溘然长逝,苏奇给自己的东西都已经藏好,现在是该把他们挖出来的时候了,那个九连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