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奇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这已经是他的极限,连续的躲避是最消耗元力的动作。
看着蒸汽战车下面露出的钢铁,苏奇抬起腿,用尽所有的力量朝着钢板踢下去。
“现在,你是我的了。”楼顶的孙立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没有犹豫,这时候的苏奇已经油尽灯枯,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那条腿上,正如此时的自己,所有的元力都凝聚在弓弦上。
觉醒者很少全力一击,因为那意味着没有力量保护自己,最为锋利,往往意味着最为脆弱。
孙立的手指猛然勾住了裂魂的弓弦,元力如同溪流一般从自己的脊柱处延伸出来,凝聚在弓弦之上,手指一松,羽箭飞出!
苏奇的脚也已经踢到了那块钢板,但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比今天所遇到的一切都要危险!
因为那是四阶觉醒者的全力一箭,隐藏了许久,积攒了所有杀机的一箭。
巅峰时的自己可以轻易地躲开,但此时他已不是巅峰,之前消耗了太多的力量。
千钧一发之际,苏奇翻滚到一边,但终于还是慢了一步。
轰!
羽箭带着孙立积攒了许久的杀机,将战车已经裸露出的部分射穿,砰的一声爆开。
羽箭刺入了苏奇的右腿,没有停歇,直接射入没有钢板防护的战车。
强烈的冲击立刻震碎了里面的锅炉,四散的蒸汽带着致命的高温让里面的成员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就彻底失去了生命。
于洋感觉到眼前一阵白雾,炙热的蒸汽熏烤着自己的身体,接着身体就被身旁的苏奇拉起,几个跳跃后消失在楼与楼之间的小路上。
楼顶的孙立长呼了一口气,自己等了许久的一箭竟然仍旧没有直接杀死对方,可见对方的实力强悍到什么程度。
但他的嘴角最终还是荡起了笑容,苍鹰一半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远处一闪而逝的身影,身影一闪,迅速靠近。
他的第一箭太过惊艳,以至于消耗了太多的元力,自己没有能力射出如此威力的第二箭,所以他只能选择靠近对方。
数百米外的墙角下,苏奇大口地呼吸着,每一次都像是拉动的风箱。
他的右腿完全被炸碎,齐根而断,只剩下一点点碎肉挂在断裂的骨茬上,殷红的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条小溪,仿佛蜿蜒的毒蛇,正在吞噬着他的生命。
于洋惊魂未定地想要撕下身上的衣服替他包扎上,但苏奇摆了摆手。
“没用,元力消耗太多,撑不住的。
况且……断了腿,我还能做什么?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在工厂的轰鸣中为告诉他们,世上是没有救世主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我不做拯救者,而是告诉他们自己解放自己……”
苏奇的眼神中忽然出现了一丝落寞,但那不是恐惧。
或许于洋还不理解拯救和解放的区别,但他还是觉得鼻子一酸,执拗地要背起苏奇,但苏奇却伸出手制止了于洋。
“没用的,你跑不过那个人的箭。”
于洋还想要说什么,苏奇摆摆手,示意先别说话,自己则闭上眼睛,手掌按在地上。
片刻后睁开眼睛,贴在于洋的耳边道:“他在对面的楼顶,距离这三百米。你会开枪吗?”
于洋点点头,幸好自己捡到的不是那种精锐士兵的气枪,气枪没有黑火药残渣,可以连续发射,但使用起来也很麻烦。
“他的实力不够,想要杀死我只能全力以赴,甚至就算我断了腿,他也不敢松懈。
觉醒者在全力一击的时候,是没有防护能力的。我去引他出来,在他勾弦的瞬间,干掉他。”
苏奇说着话,很随意地将断腿处的碎肉撕下,大口地呼吸着,调动着体内的元力。
“活一个总比都死了好,好好活着。”
苏奇拍了拍于洋的肩膀,苍白的脸上淡然无比,和平时下工时去吃饭的表情没有区别,只是汗水不断从下颌处落下。
于洋将子弹装好,按照苏奇的提示对准了一个方向,虽然有建筑物的遮掩,看不到对方,但是于洋却知道那个人一定在那里,因为苏奇是这么说的。
苏奇笑了笑,拍了拍于洋的肩膀道:“别紧张,他不会相信有人甘愿用自己的命当诱饵,所以他肯定上当——而且,你在他眼中只是个爬虫,他不会防备你。”
于洋听着苏奇并不可笑的笑话,努力想要挤出一丝笑容,但最终还是没有做完这个嘴角上扬的动作。
苏奇哈哈一笑,淡然道:“别让我死的毫无意义。”
说完身体猛然窜出,即便只剩下一条腿,他的身影仍然如同鬼魅,膝盖一弯,身体已经在十米之外。
楼顶的孙立一怔,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陷阱,然而下一秒自己的猎物就会消失在巷子里。
半秒的迟疑,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因为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用自己的命当成钓饵,谁的命也没有自己的重要。
击杀六阶觉醒者的荣耀让他心潮澎湃,此时的苏奇已经半残,自己将成为第一个连越两阶的狙杀者,这份荣耀将传遍世界。
手指勾住弦的瞬间,所有的元力全部涌出,与羽箭融合在一起,对准了自己的猎物。
嗖……
当他拉弓的瞬间,于洋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下面,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那双眼睛剧烈地消耗着于洋体内的元力,将孙立的每一个动作都放慢到极致,但他却不敢看那支飞出的羽箭,因为那速度实在太快,将会耗尽自己全部的元力。
手指稳定地勾在扳机上,眼睛中孙立的表情仿佛是凝固的,从惊喜到震惊。
砰!
于洋勾动的扳机,羽箭也飞驰了一半,孙立的全力一击让他没有一点元力躲开这枚速度并不快的子弹。
一抹血花在于洋眼中盛开,子弹钻入了孙立的额头,最后的那抹表情是恐惧,他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一阶的觉醒者手下。
陈红没有去管落下的那口裂魂弓,而是迅速跑到了苏奇的身边。
苏奇的左臂中箭,正如苏奇所说,就算是他是强弩之末,对手也没有把握一击必杀,所以只能全力以赴。
但他左臂的皮肉全部都被炸碎,只留下强韧的白骨,这第二箭比起孙立的第一箭终究还是差了太远。
苏奇的脸色苍白,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涌出。虽然附近已经没有了枪声,但于洋不敢确定会不会还有别人出现在这里,所以抱起苏奇朝着河边跑去。
“放我下来吧,我这辈子还没有享受过别人的公主抱,而且你的胡茬子扎到我的脸了。”
苏奇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的落寞,即便要死,仍旧坚强的如同河边的白杨,可以折断,但却不会弯腰。
于洋没有胡茬,或许是自己的脸皮太厚,胡子刺不破。苏奇只是用最后的力气讲一个笑话。
“我要死了都乐呵呵的,你活的好好地干嘛愁眉苦脸?咱们今天拖延的时间,大家都安全地逃走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将死的人在笑,活着的人心却微酸,今天的一切和此时的于洋没有关系,他不是在救赎,也没有资格救赎那个人渣所犯的错误。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就算死还在想着别人的家伙。
许久,苏奇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很小巧的九连环,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乌黑的颜色。
“我就要去下面见墨圣了,这是他老人家给我们这些弟子的留念,送你了。
我们当年跟随墨圣的三百多人,如今活着的还剩下四十多个,今天又会少一个。
于洋,活下去,今天知道这一切的人都死了,插我一刀,把我的尸体交给他们,别浪费了。
如果你能借此机会进去镇抚司,也能多保护一些咱们的人……。”
于洋皱着眉,看着这个把死亡看成街上买菜一样的人。
“你不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你吗?”
他没有用咱们,而是用的你,平日的苏奇会听出这个区别,但现在的苏奇不会,他没有力气去想这些问题。
“于洋,我不想当殉道者,咱们墨者也不是要每个人都当殉道者,殉道者是拯救,拯救是一种高高在上的道德优越感,我们不喜欢。
所以,所谓出卖……不过是因为利益不够,我们要做的一切必然会损害觉醒者的利益,他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罢了……我曾怀疑过你,但现在不会了。你背叛了自己的利益——你也是觉醒者啊!可你还是陪我走到了这里。”
于洋忽然想哭,看着远处如血的残阳,听着远处寒鸦的哀鸣,跪在苏奇的身边,哇哇地哭了出来。
苏奇摸了一下于洋的头发,因为上次被卷进机器,头发有些短。
于洋抬起头,看着那双曾经救过自己两次的手,伸出手握住那只已经冰凉的手,默默无语。
他不想在最后再让这个人死在背叛的痛苦中。
苏奇哈哈一笑,把手抽出来,摇着头道:“别这样,龙阳分桃的嫌疑,死则死矣,别做那种女儿姿态。”
说完顺手掰断了自己左手的两根指骨,交到于洋的手里。
“人都说,叶落归根,但我的尸体肯定会被他们挂在路灯上,回不去了。
一根给你,留个纪念,别害怕,这根手指头救过你的命呢,洗干净挂在脖子上,说不定能替你挡一发子弹。
第二根,你有机会去楚国的话,带到浦南,那里的封地都是我父亲的,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于洋接过那两根指骨,上面的血肉已经被孙立的箭完全射爆,洁白如玉。
苏奇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换成别人此时已经死掉,但他还在用最后一点元力支撑。
“于洋,你长大了,选自己的路,别因为我救过你就走和我一样的路,我们墨者不用感恩和道德来逼迫别人。想清楚……想继续走这条路,半个月后去临淄大学找展晴。”
于洋点点头,没有再说多余的话,跪在苏奇的身边,默默地看着呼吸逐渐微弱的苏奇,无言以对。
“你……你会唱楚国的歌吗?”
苏奇的眼神已经涣散,即便是这样的强者,也无法再支撑下去。坚强如他,在死前也想再听一听小时候的听过的,带着悲音的,家乡的歌调。
于洋不会楚歌,但却点点头,望着将死的苏奇,用一种苍凉的声音放声大嚎。
“啊朋友再见,朋友再见。”
“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请你一定要把我来埋葬。”
“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都说啊多么美丽的花……”
苏奇听着这首歌,原本涣散的眼神明亮起来,陷入死前昏迷的他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喊道:“不要埋葬我……把我卖了,换些钱……工友……孩子们……上学……改变命……”
这是最后的挽歌,强如苏奇,也终于闭上了眼睛,手指僵硬地指着于洋。
苍凉的歌声没有停歇,一遍又一遍地在河边唱响。
粗犷的歌声回荡在空旷的河边,最终消散,于洋背起苏奇的尸体,一步步地走向了远方……
叶落,难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