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嗷……嗷嗷……”
这飞僵的嚎叫声听起来极为惨烈,那张青面獠牙的脸此刻已是千疮百孔,只那双怀着仇恨的眼睛让人惊骇不已。这飞僵逐渐开始站不稳,甚至迈开脚步试图逃离或者飞起,却因为被泼了一身黑狗血导致行动力十分缓慢,迈出的脚恰好踩在那陈年糯米之上。只听“嘶啦嘶啦”的焦灼声响起,那飞僵整个身子都震了三震,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却仍然站着没有倒下!
想是这东西成为飞僵是有特殊原因的,否则不可能在短期内突然从跳僵进化为飞僵这等妖物。七言当下拿出朱砂和符纸,画了张镇尸符贴于脑门,又取出师父做过法的刻符三寸丁,刺于百会穴,这才舒了一口气。
直到现在,七言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刚才到底用了多长时间,他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刚刚扎紧的伤口又渗出血,几乎要染透裹着的长衫。
七言脸色发白,虚汗如豆般大小,只靠着树干强撑着站立。他费力捡起地上的大衣穿上,却见花生极为虚弱,魂魄十分不稳,赶忙拿了魂瓶让他进去休息。
方才和飞僵斗法,花生先是附身于藤蔓,本就伤害不小,后又被飞僵重伤,此刻怕是多一分钟也不能战斗了。魂瓶内有固魂散,对他恢复有利,七言也不多问,只将瓶口封好,装入大衣口袋。
再看洞口,却见那圈糯米已不知何时被吹乱,洞口正站着三具跳僵!
七言心下一惊,只叹运气极差,想来也会有漏网之鱼,那些跳僵,绝不可能个个都被符纸贴上。经过刚才那一场战斗,大风必然会吹走地上那层薄薄的糯米,这些跳僵会跑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这些都是七言预料到的,但他算错了身体能够支撑的时间。
三具跳僵仅凭气味和呼吸就能判断七言的位置,而七言此刻除了一身浓郁的血腥味,只剩下身旁一罐陈年糯米,和口袋里的一把黄豆。好在这三具并非飞僵,没有那么难对付。但和三具跳僵同时战斗,对七言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挑战!
没有任何干扰,即使他屏住呼吸也没有什么用处,索性大大方方站在那里,对一跳一跳朝自己靠近的三具跳僵,七言没有丝毫畏惧。
他冷静地拎起糯米袋子,从里面抓出一把陈年糯米猛地抛向那三具跳僵,而后又向前跑了几步,再转身时,已用沾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十来粒黄豆洒向僵尸。只待他一念法决,那散在地上的豆子便都跳了起来,只消不到一分钟的功夫,那跳至近身的三具跳僵就被蹦跳的豆子围住。
却不想,那些豆子虽然围住了跳僵,却并不能阻止它们继续靠近七言。这里并不算水泥地,而是松软的土地,跳僵起跳再落,那些被踩到的豆子顿时被压入泥土里,再蹦起来便十分困难。
但七言却并不焦急,一边绕着树木向后急退,一边集中精力继续诵念法决,待到他退至山壁,无处可退之时,那些散在地上的豆子突然一蹦三尺,摇身一变,竟成了身穿布甲,赤手空拳的士兵!
催动法决,撒豆成兵十分消耗力气,尤其七言现在处于非常虚弱的状态,输赢仅在一瞬间。
这些士兵并非普通士兵,但也绝非能够对付跳僵的主力。至多,也不过是一种分散敌人注意力的法术。这招七言并没有学得精髓,所能运用的力量也只是帮他分散这些跳僵的注意力。那些黄豆上沾有他的血,在这些跳僵眼里,这些黄豆兵和他并无二般。
黄豆兵妙用就在于可以以多敌少,几只同时围抱住一只跳僵,用武力强制镇压,使得这些跳僵暂时被困住。虽然可以克制的时间并不长,但这并不长的时间,足够让七言搞定这三具跳僵了。
经验总是在磨练中积累,学得的知识也只能在用时才会熟练。
七言先是默念口令,让这些黄豆兵将这三具跳僵分别困在一处,再用陈年糯米将三个点连成线,每条线终点都是一个圈,正好圈住那具被困的跳僵。
此刻,即使黄豆兵不敌跳僵的力量,被退散开,那跳僵也无法从脚下的圈中出来。趁此时,七言咬牙忍着痛处迅速回到背包处,从中拿出捆僵绳,依从将三具跳僵由后背至前胸,连带两条手臂一齐捆了个结实,最后牵着末尾的一头又将已经被镇住的飞僵以同样的手法捆牢固,再新画三张镇尸符分别贴于那三具跳僵脑门。
做完这些,他又在那洞口洒了一圈陈年糯米,这才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机会。七言坐在洞口靠着山体看天上的星星,心里琢磨着明天一早就得把这些东西找个地方烧了,远处却突然亮起斑斑点点的火星……
张若楠从灶台下加柴火的地方钻出来时,天已黑了。这种土灶台做的一般都比较大,她身子又比较娇小,身子蜷一蜷,正好躲在里面,再给洞口堵上几块砖,从外面便很难发现这里有人。
这丫头躲在里面已经有一阵子了,自从家人变成了僵尸,她便每日白天晚上的躲在这里,饿了就啃怀里抱着的几个干馒头,渴了,就偷偷爬出来就着水缸灌几口。
张若楠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僵尸来到村里的那天,村里好多人都被咬了,他们都以为只是普通的咬伤,找郎中看看,吃点药就成了。可谁想到,那些被咬的人根本无法救治,他们的皮肤一天天的变青,指甲生长的也极快,甚至还变成了黑色。再后来,那些被咬的人在某天夜里,忽然就变成了咬人的僵尸。
她现在还能想起那时候的情景:混乱的脚步声,大人小孩的叫喊声,还有窝棚里嘶哑着喉咙鸣叫的鸡,以及猪圈里的猪哼哧哼哧的到处疾奔……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让张若楠第一次意识到,比死亡更可怕东西:
那是和至亲至爱的分离——他们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却和你永远分开;他们没有离开你的视线,却和你远的像隔了几个世纪;他们依然在寻找你,却不再用宠爱的眸光看着你;他们仍然会和你靠近,却不再是因为爱。
张若楠记得很清楚,在看到父母被咬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世界崩塌的声音。她的母亲在变成僵尸之前,把她藏在了灶台里,嘱咐她一定要等僵尸走了以后,从村里逃出去。
她没有哭,直到躲在灶台里眼看着父母变成僵尸,她也没有哭。
因为她认为,他们没有死,只是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灰头土脸的张若楠从灶台里爬出来,在厨房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可以食用的食物,就连水缸里的水也不多了。
她揉了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拿起瓢舀了一瓢水灌进肚里。冰冰凉凉的液体流淌进胃里,那种抽痛感却翻了一倍,让她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张若楠从小就有很强的夜视能力,也从不怕黑,但还是点了火把拿在手上。因为她小时候听一些老人说过僵尸的事情,说它们是犯了错事被诅咒的人,所以见不得光,只要拿着火把,僵尸就近不得身。
七言从山坳那边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整个村的房门口都被人插了一支制作简单又粗糙的火把,那火苗跳跃忽闪忽闪的,好像随时都会灭掉。七言疑惑地蹙起眉,难道这里还有活人?
他不得不放下暂时休息的想法,顺着这一路火光去寻找那个点火把的人。如果是那个把僵尸带到这里的人,他一定不会放过对方。但当他站在最后一户人家门口,看着那个身高大概有一米五左右,只到他胸口的小黑影时,胸中酝酿的那口恶气硬是给堵住了。
那是一名蓬头垢面的小丫头片子,头发及腰却乱糟糟的,一身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明明是蜡黄的面容,那双黑色的眼睛却显得神采奕奕,带着一丝好奇和一丝警惕。她左手举着一支小火把,右手握着一个缺了一角,并且沾着口水的干饼,那张干裂的小黑嘴上还挂着细碎的饼渣。
反观张若楠眼里的七言:一件看起来很洋气的大衣,但那张原本俊俏的脸却是花的。他嘴唇泛白,头发上还沾着杂草和枯叶渣,半个大腿被大衣遮住,露出的两条腿一粗一细,粗的那条明显是受了伤,被一件长衫裹着,那长衫虽然已经被血染透,却未见有血滴下来。细的那条腿的裤子已经磨破了洞,借着微弱的火光,还可以看到里面那片被擦伤的皮肤。
两人相互打量着,谁都没有说话。
二人都觉得对方是个非常可怜的人,只不过张若楠认为七言之所以会这么狼狈,多半是自己作的。因为她看得出,那件大衣的料子非常好,能穿着那件大衣出现在这里,不是来村里体验刺激的二傻子,就是来村里度假却遇到僵尸的倒霉蛋。
而此时的七言,却是第一次有了一种想扇自己几巴掌的冲动。如果他没有去招惹猰貐,它就不会和贰负打起来,密室也不会坍塌,那些僵尸也不会跑出去,被坏人带到这里,残害了整个村子。
这个女孩子,就是那些为他的一时好奇而买单的其中一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有的只是饥饿和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