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节度使府衙来了一伙人,大约百人队,领头的是骑乘高头大马的将军模样的大汉,浩浩荡荡地将节度使牢房团团围住,那狱监老汉气喘吁吁地奔至鞍下:“将军驾临,老奴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依然高昂着头颅用不屑余光瞟着那老汉语气傲慢:“不必多言,本将军例行执行公干,你知道怎么做了”
“回禀将军,老奴明白”面容木然继而躬身叩首应和,对于将军的无礼老汉却是视而不见。
“你且将这几日‘雇佣’的劳工带出来吧”那将军命令着。
“是,这次征得劳工五十有余,多是青壮劳力。”狱监老汉不只回应道,说完还多说了一句别有一番意味了。
“不错,没有耽误大人的大事,这几两碎银当是大人给予你的奖赏”说着那将军随手一摸反手将几两碎银扔在地上。
狱监老汉慌忙拜谢,佝偻着身体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碎银嘴里念叨着“谢大人赏……”
捡了钱忙又慌着退至牢房将几日来通过各种手段“雇来”的“劳力”给带了出来。
这一群不知情况的公子小哥被驱赶着引到将军面前,乱糟糟地议论着,争吵着。贸然走出昏暗的地牢,耀眼的光线还没被驱散开便发现忽然间被百人队的士兵围着,众人顿时露了怯,倒是诸葛英和见过世面的胡正贤和一些不怎么说话的少年脚步较为稳当,呼吸尚还平稳,表情也是泰然自若。
这伙士兵出军营前节度使大人就吩咐过必须依体制合国法征用劳力,不得引起民愤以致混乱,只见为首的将军清了清嗓子斥一声“安静”之后慢慢取出一张牛皮黄纸朗声宣读广汉府令:
封历元年天降灾厄于众,祸延百姓生计,府台体察民情心念百姓疾苦特拜奏疏上表以求圣恩,准吾广汉百姓开水建渠以滋涸土,以慰善民。浩大工程开工在即,却是劳工极为匮乏,节度使大人为百年工程计,特招募诸位壮士为国出力建功,以换取尔等待罪之身家性命,特此恩赦。
好一番高调标榜官府为民生考虑的种种豪情,这一纸官府文书怎能安抚这些含冤戴枷的百姓们,况且这其中还有豪气干云的江湖浪客,习得古书教典的游子文士。不出所料地待这位将军宣读完广汉府令,众人便已激愤,着实暴走在即。
将军见情况不妙当即大喝一声:“尔等放肆,莫不是要造反,守卫兵家何在?”
“在”百人队齐声应和,迈前一步躬身拔刀横在腰前,大有谁胆敢向前必定手起刀落的势头,鲜血喷洒当场也不出意外。
几十壮年合围在一起稍稍镇定,诸葛英和胡正贤却是向外围挪了几步。
众人安静下来等待将军下一步的安排,这时诸葛英却迈出人群,躬身一拜“敢问将军抓我们只是为了开渠引水吗?”
那将军见有人竟有此一问,顿时一愣,仔细打量一番说话之人,见诸葛英一身装扮不像平民子弟,说话间彬彬有礼书生气十足,将军不好恶语相向倒也拿了几分和气“不知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回将军,广汉早有旱情百姓确实难以安生,为百姓开渠功在社稷,有志青年当义不容辞为国尽力,可为何会采取这般作为,枉加罪责夺人自由之身,在下实在不明,望将军宽解以堵众人悠悠之口。”
将军闻听此言立时不再平静,想他从军已久何时受人逼迫,除了上峰大人训导,怎能受一百姓质问,顿时生了脾气扯了扯眼睑冷言道:“本将军不论你们是否无辜含冤,本将军只是领命带人回去交差,尔等再有人多言,不要怪我不留情面,赏些板子让他长长记性。”
说完还戏虐着调笑了一句“哼哼,怕是有些人的身板经不住我那赏赐哩”,这话显然是对诸葛英讲的。
诸葛英本想在理论一番,这时胡正贤拉住了他,并在其耳边轻语道:“切莫冲动,伺机而变。”
诸葛英压了压火气,毕竟是年轻的读书人,受的委屈确实少了些。但多年的见识让他还是识得好歹,随即回身随胡正贤向人群中隐匿起来。
见众人没了反应,这将军稍稍整军发了号令“走”。
待大队人马刚刚行进诸葛英到来句歉意“正贤兄,此番连累你了。”
“诸葛兄严重了,在下也是不想与官府横生矛盾,才会顺了诸葛兄的意一探究竟,看来我们有些麻烦了”
“在下却也担心我那年迈的祖父,不知是否安好?”
“诸葛兄不必担心,牢中那人不是说‘官府待诸葛老先生礼遇有加,况且老先生智达通天,应无大碍”
“但愿如此吧”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一路向西被押解出城,三月阳春,城外已是丝柳絮飞,萦拂花漫。沉寂一个冬时,此刻本是万谷生机,百花争艳,飘香蒸蔚。
但是此时的广汉城郊两眼望去,虽是枝桠吐翠,花亦含蕊,却是枝条无力的随风横摆无优雅飘然之姿,暖风吹皱了花瓣的嫩滑,仿佛垂暮之年的妇人,当真是尚值青春却无朝气。
想来路上行人也无闲情逸致欣赏盈春的景色,虽然黯然稍稍失色。天时渐晚,这队人马行进多时,且行进方向几经周转,终于有人耐不住疑问的煎熬,肆意地敞开嗓子喊了一句“大人,我们此去何处开渠?”
那将军闻言止步,侧身望着身后这群人像是搜索声音的主人,视线扫了一遍众人,片刻无果,随即转身驾马“继续赶路。”
不料众人的心湖不再平静,仿佛一颗石子投进了如镜搬静谧的水面,此刻荡起了波纹,带来了众人的回应。将军不理睬的态度深深刺激了众人早已疑云丛生的心绪。
胡正贤见众人的情绪高涨即将按耐不住,便拉着诸葛英作势拥挤着向人群外挪着,同时趁人不注意慢悠悠地开口说道:“军爷,若不告知开渠之地,我等岂不是不明不白,就算是死我们也是稀里糊涂的,还请将军不要让我等做个糊涂鬼”声音不大不小,情绪也是不温火。
“是啊”众人七嘴八舌的胡乱应着,闲言碎语的议论着。但大家的意思很明显,逼迫着带头之人给个说法。
“正贤兄,此举?莫不是要……”诸葛英猜出胡正贤此番用意,面露惊讶之色,文人此时露出了胆怯,但心中不免有些同情这些人。反过来想一下这何尝不是给他们一次机会呢。
“不瞒你说诸葛兄,在下发现被抓的这群人中有些江湖之人,他们早晚会起乱逃脱,有些人却是有心无力,嘴上功夫厉害些,我只是加把火而已。”
“正贤兄,慧眼,这番怕是会有人流血哩”
“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我们先逃出去再行营救”
“依正贤兄所言”
胡正贤的话算是打开了风口袋,被压抑良久的众人愤慨地叫嚣着:“我们所犯何事,不然我们拼死不受你们摆布”
那将军见局势不妙,当即驻马回身,厉言喝道:“尔等罪奴,想要造反吗?”
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句“难不成将军要将我们全部杀掉,不知将军可有法交差?”
这一句话让民心更加激荡,瞬间到了爆炸的燃点,却也让将军稍有迟疑,心中略作考量“倘若真是发生暴乱武力镇压,造成大量劳力死伤,自己必定被惩罚,如果不加管教,这群人又如何肯心甘情愿被我押解到目的地呢?”
短暂的思虑,让众人看到了将军的顾虑,那些江湖的浪客们见势头已盛,带头四处冲散,胡正贤也是拉起诸葛英不做纠缠,向周边树木灌丛中隐去,当然这一番动作对于胡正贤这个习武之人来说轻而易举。
这一阵狂奔可苦了诸葛英,被胡正贤这般带着奔逃,身上处处划伤,已至后来衣衫破烂不堪,甚是狼狈。
这场混乱当真始料未及,待那将军反应过来,这群人已散去大半,将军大为恼火立时命令随行兵甲四处追捕,更是下了反抗者立即斩杀的狠令。
时间悄然而逝,夜幕降临,昏黄的天色很好地掩藏众人散去的方向,再说在这荒郊野外地形本就崎岖坎坷,隐匿的地方又是随处可见。
随行的军队士兵不敢分散追赶,行动颇为缓慢不及逃命之人来的急切,而且逃跑的人慌不择路,风险加剧,这时的追捕倒显得很是无力。
因此这些士兵顿生放弃追捕之心,在将军的视线之外逗留片刻方才回到大军之处,当即清点追捕押回的人数,尚有二十几人,那将军也只能无奈的将这些人押走,之后路途小心了许多,随行的兵甲被下令刀不入鞘,裸刃而行时刻警惕周围。
而那将军的心中满满的全是委屈,还有可怕的猜测,因为等待他的不知是怎样的惩戒,只是想起来有些不寒而栗。这时的春风不再和煦,有种呼啸而过的挑衅,是讽刺是嘲笑,没了起初的威风,俨然一副败军之将徐徐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