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在敷衍你?”
“你只是想走,不是想赢。一个人如果一开始就没准备赢,那他就一定不会用赢的手法和人过招。”
“沐姑娘果然好眼力,”姜尽酒摇头苦笑,“看来,我只有赢了你才走的掉。”
“那也要你赢得了。”
“既然姑娘如此有兴致,不如我们来加点赌注。我若胜了你,你不但要放我走,还要嫁给我,如何?”他笑起来,似乎已不在生死之中。
“你若输了呢?”她竟然没有生气。
“我若输了,”他看似懊恼的想了想,而后换上一副狡黠的面孔,“我若输了,只好亏本娶你了。”
沐雪衣笑了,却笑得姜尽酒的手心已出了汗。那笑容不过是寻常女子待客时的微笑,但在她脸上却显得很特别,因为她这样的人,本不该对着姜尽酒这般笑的。
“只是我,却不愿意和一个死人同房。”
这一天,天下人早已等着了。
欺花谷主和酒状元。
天下第一与天下第二。
沐雪衣已动了,她向来喜欢先发制人。她的身法似已比刚才快了不止一倍,转眼间已来到姜尽酒身前几步之内,她所出的还是那一指。不论怎样,她终究是个女人,她既不可能像男人一样练些势头猛烈的外家功夫,也不愿意做那样不优雅的事情,她和姜尽酒一样是内功大家,一样没有兵器,所以她一身的功力,都尽在这一指之中。她毫不避讳的从正面出了这一指,她绝不担心姜尽酒能够避开,因为她对自己的速度很自信;她更不担心姜尽酒能够挡住这一击,因为她对自己的功力更自信。她虽不入尘世,不问江湖,但她还在一件事上有绝对的自信,她自信,她必是天下第一。更何况十一年前,这个男子由于不敌她而选择了逃跑。偏偏是到了这种时候,她才深深的感觉到,她也是个练武之人。她隐居多年,从未碰到有人能和她正面交锋,以至于她飞身上前的片刻时间,在她眼里似乎已变得很漫长,漫长到足以看清姜尽酒表情丝毫的变化,漫长到她已开始笑。
她忽然笑不出来了。
姜尽酒的脸上已没有了方才的放荡不羁,那表情分明是不输沐雪衣的自信。他不是榜眼,更不是探花,他是状元,是那个名动天下的酒状元。他的眼好像看穿了一切,看穿了她的武功,看穿了她的招式,也看穿了她那片刻的分神,等沐雪衣再察觉时,她已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她的玉指被姜尽酒伸出的两根手指轻轻夹住,而她那汇聚毕生功力的一指,竟然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被化作虚无。她不敢相信的动了动手指,那指尖分明已快触碰到了姜尽酒的额头,却根本不能再前进半分。
她的手指已开始微微发颤。
“你已输了。”他淡淡道。
姜尽酒松开了自己的手,又将其负在身后,而沐雪衣的手却像呆滞一般停了一会儿,才收回袖中。
“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她小声地变着口气反复念着。
姜尽酒看了看她,眼神中露出一种哀伤。他感到可惜,这个被奉为天下第一的女子定然从未输过,所以这一次输了,她恐怕再也没有自信出手。一个人若连自己都不信自己能赢,那么,哪怕她的武功好过对手千万倍,也绝不会有赢的机会。
天下第一沦落至此,一定会让人觉得可惜。
何况她只是个女人。
“你,”她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你什么时候出的手?”
“从你动身开始,我便已出了。”
“这不可能,我根本没有看见!”她显得有些着急。
“不是没有看见,而是你已看不见,”他叹了口气,“从你出手开始,就已算好了我的结局,所以不论我做什么你都看不见。这就像台上的戏子,他早已背熟了戏文来演,那么就算他唱戏时有一只狗窜上台来,就算台下的看客都已笑了起来,他也看不到那只狗。”
“看不到……么……”她又开始轻声低念。
“何况你出手前,早已失去了机会。”
“什么机会?”
“交手前,我曾推开你一指,那一指若用了三分力,剩下的便只有七分了。就算是你,再与我交手时,顶多也只有八九分的准备而已。”
“可你也出手推开了我,莫非你有十分的准备?”
“我从未出手。”
沐雪衣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姜尽酒的双眼,似乎根本听不懂他的话。片刻后,她终于慢慢低下头来。
“的确,你从未出手。你只是在看我出手。”
他点点头。
“这两点便是我的败因么?”
“还有一点。”
“哦?是什么?”她说话已轻松了些,因为不论怎样,她都已经输了。
“你已隐居太久了。”
“这也算败因么?”
“若是十一年前就不算。但武学之深,不单单是自身修炼所能明白的。习武之人,但凡到了一种境界,只靠自己已无法再有所悟,此刻他所需要的,是各种各样的对手。”
“对手?”
“不错,对手。我常年飘荡在世间,所见之辈武功都不低,我虽然从未输过,但每次交手都有所悟。你隐居在此,潜心修行,却没想过,当你自认无敌时,就已不再无敌了。”
“自认无敌,已不无敌……自认无敌,已不无敌……”这八个字,沐雪衣念了很多遍。
片刻后,她忽而抬起头,像是松了一口气,那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笑容。
“多谢。”她说道。
“不谢,告辞。”
姜尽酒转过身,朝王瑛瑾和钱丧离开的方向走去。
“且慢。”她叫住了他。
“沐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你……你之前说的赌注,打算什么时候兑现?”
姜尽酒愣住,过了一会儿,他竟笑了起来。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个武功如此之高的女子内心竟然如此天真,别人说的话她一定会当真,她说的话也一定不会毁约。这,已算是个很好的女人。
“我早已兑现了。”
“什么?”她有些惊讶。
“自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经兑现了。”
他笑得很淡然。
他的确早已兑现了。
所以交手时他并没有出手,因为没有男人会去伤害自己的妻子。
所以他叮嘱王瑛瑾不要盯着她看,因为没有哪个丈夫会愿意别的男人一直盯着自己的妻子。
所以他从未抢过风云榜上的天下第一,因为没有哪个男人会说自己完全胜过了自己的妻子。
所以他的确不算个男人,因为他是个男人。
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我懂了。”她笑了,面如春风。
“那就好。”
他转身,运起轻功离开,没有再回头。
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心情。
王瑛瑾的轻功本就不高明,此刻还拖着一个钱丧,他还没跑出多远就已经被追上的。追来的黄衫女子有五人,王瑛瑾与她们几番交手便已头冒冷汗,本来这些黄衫女子都是沐雪衣的门人,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何况这几人又长期随侍在她身边,武功又高了不少。而且这几名女子都是用的短剑,而王瑛瑾入江湖以前便早已发誓不铸剑不用剑,此刻只靠着他手中的那根竹棍,又要照顾好身后的钱丧,几次交手下来,那竹棍早已被砍断了大半。王瑛瑾心头郁闷,正在思考脱身之策,却见钱丧忽然从后发难,一掌就将王瑛瑾打飞,向前滚了好几圈,终是倒地不起。那几个黄衫女子还没反应过来,钱丧已到她们身前,片刻间就击中了三名女子的要害,将她们击倒在地上。钱丧更不再战,反身就向谷外逃去,剩下的两名黄衫女子左顾右盼,权衡之下终于还是选择了查看同伴的伤势,再也顾不得钱丧。
王瑛瑾觉得似乎过了很久,但天色并没怎么变。
醒时,他的眼前只有姜尽酒,追来的黄衫女子都不见了。
“他……”
“他走了,”姜尽酒淡淡道,“我追了一半就又回来了。”
“为……咳咳……为什么?”他撑起身子,勉力问道。
“因为他只要还活着,我就能追到他,但我若刚才去追了他,就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着。”
王瑛瑾一窒,说不出话来。
“我已为你调理了内息,你觉得没什么大碍的时候,我们再上路吧。”
“沐雪衣呢?”他当然想知道,谁才是天下第一。
“我没能伤得了她。”
姜尽酒浅浅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