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五方镇。
天还未黑完全,江夫人就和女儿一起准备好了家中的晚饭,白日她还多次嘱咐丈夫要早早地关了医馆回来,并不是她性子急,也不是她怕丈夫在外面鬼混,这小小的五方镇实在是连想鬼混都找不出地方。江夫人这样着急,因为这几日五方镇着实有些不太平。最近一段时间,五方镇的大夫每隔几日就会出事,有的死在家里,有的死在外面,死相都不怎么好看。这五方镇本就不大,总共也就五个大夫,前段时间死了三个,另外一个早已怕得不敢出门,江大夫之所以还敢开医馆,一来他心想镇上现在只有他一家医馆,赚的钱自然比以前要多,二来是因为被杀的大夫都是夜里死的,他只要早点关门,就不会出事。江夫人也不是没劝过,但江大夫认了死理,她也没办法,至好多嘱咐他几句,一边自己在家中求求菩萨保佑罢了。
时间一点点过了,已到了前几日江大夫该回来的时间,江夫人和她的女儿都坐在桌旁静静等着,他们的确有些担心,毕竟最近不太平,但是刚过了一会儿,江大夫就回来了。
他的确是回来了。
随着门的一声轰响,这个瘦弱的身躯就被人像扔野狗一样扔了进来,将摆好饭菜的木桌一同打翻,引起一地哐啷。江夫人和她的女儿都没反应过来,两人都愣了一会儿才赶紧跑过去扶起江大夫来。这对母女还在关心着江大夫的身体,只见门外已有一人慢步走进来。他的步伐虽不快,但他脸色潮红,双眼充满血丝,身体都有些发抖,看得出来他是在尽力压制着什么。
“你医还是不医?”他忽地说了这么一句。
江大夫在妻女的搀扶下勉强坐直了身子,他每次呼吸都伴着剧烈的咳嗽,而每次咳嗽又都让他的胸口痛得要死,等他好不容易可以说话了,才一脸苦涩地睁开双眼。
“咳咳……尊客莫怒,之前也说过了,”江大夫喘了几口气,自己抚了抚胸口,“尊客的病症我从未见过……实在是无可奈何啊。”
“治,还是不治!”
他眼中的血丝越来越明显,好像已快把眼白都充满了,他恨恨地看着江大夫,右手五指僵硬的弯曲,已形成一个爪状。
“尊客的病,若实在是难受,”江大夫面色有一丝尴尬,“也可以去风尘之处找几个女人……”
哐嚓!
只见那人伸手狠狠一抓,竟将倒地的饭桌一角连同桌腿生生抓断,木头的碎屑散落在地上,在他手上的碎屑也根本伤不到他的手。
“尊客息怒,尊客息怒,”江大夫赶紧摆手,“尊客的病症实是罕见,每日都要同女子……除了去风尘之地,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啊!尊客只要将她们看作是药,就不会有许多顾虑了。”
那人的手似乎松了一些,他的目光在这一家三口身上扫了扫,最后定格在年轻的女孩儿身上。
“我看,这里不就有药么。”他笑了,笑得可怕。
“使不得,尊客使不得啊,”江大夫陡然急了起来,比他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时更着急,“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啊!”
“你有几个女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若不收手,我就报官!”就算是江大夫,被逼急了也有态度强硬的时候。
那人愣了愣,然后兀自笑了起来。他的双手紧紧握拳,仰头大声笑着,那笑听起来是如此苍凉,笑声中隐隐透着一股悲哀,让人不禁觉得他也是一个凄惨之人。他笑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得江大夫一家都紧紧抱在一起,浑身发抖,才停了下来。
“死人,要怎样去报官?”
雨声细细。
他出来的时候,屋外已开始下雨了,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脚下的泥泞也弄脏了他的鞋。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脸色也不像刚来时那样潮红,眼中的血丝也褪去了不少。他抬起头,用自己的脸迎上打来的雨水,他轻轻吸了口气,显得平静了很多。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那女孩儿身上挂着破碎的衣衫,半边身子靠在门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他默默的听她骂了好一阵,才在雨中缓缓转过身来。
“我没有什么可以补偿你的,命,你也拿不走,”他走到那女孩儿面前蹲下,带着怜悯的眼神望着她,“你真的想杀我?”
女孩儿恨恨地看着他,咬着嘴唇不说话。
“那好,我给你个机会,跟在我身边,你随时都能杀我。”
他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就将女孩儿拉走。她惊讶,转瞬又变为抗拒,她死命地在地上挣扎,泥泞将她的身子和脸弄得很脏,她就这样被他拖着,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迹。
“你放开我!”她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我不叫‘你’,我叫钱丧。”他说的声音很小,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
他已不是钱东东。
他叫钱丧。
……
过了好一阵,火才被点起来。那些散落的枯枝都被雨水打湿了,刚生火的时候除了呛人的浓烟以外什么都没有,钱丧有几次都想放弃了,他实在不习惯做这种事,但看看破庙墙角里那个浑身发颤的身影,他还是闷头做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她活着。雨小些的时候他独自出去了一次,他不担心她会逃走,因为她身上穿的连衣服都算不上。钱丧走到她面前,扔下一条死蛇。
“雨还未停,找不到别的东西。”
她根本不看他。
钱丧也不理她,自己拿过地上那条,当着她的面一把将蛇扯作两段,蛇血溅在她的身上,内脏也落在地上,发出一股腥臭,她却好像看不见也闻不见,还是一动不动。钱丧拿过蛇身,利落地打理干净内部,用枯枝穿好就拿到火上去烤,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肉已经熟了。
“吃。”他就说了这一个字。
少女还是不肯说话。
“你不吃,你先死,”钱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是你慢慢死,还是我动手。”
她的眼里好像忽然有了光,她不能死,眼前这个男人还活着,她就不能死。她像是一尊复活的石像,整个人有了些生气,她的感官也重新起了作用,但同时她又后悔了。那已经烤黑的蛇肉发出一股糊臭,而地面上的蛇血和内脏发出的腥臭更令人难以忍受,当她最后发现自己身上也沾有蛇血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钱丧听到声音愣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继续把手中的蛇肉往自己嘴里送。
当少女吃完蛇肉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阵,钱丧躺在干草上睡着,根本没有管她。她把位子挪了不少,不论怎么说她也不愿呆在满是血腥和呕吐物的地上,她动了动,却似乎还是闻得到气味,于是她又挪了一些,当她选好位子再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钱丧离她很近,近到她走三步就能碰到他。她咽了口唾沫,缓缓站起身来,捡过一根较粗的枯枝,然后轻轻地向那个睡着的人走去。她没有杀过人,更没有想过她手里的枯枝根本就伤不了人,她的心已被占据,她只知道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