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时分,王瘸子自然是回去了,君瑶和她娘在念安阁内居的小厅里,将做好的菜往桌上端,菜和平日里一样都是些清淡的素菜,只是今日这桌上却有四双碗筷。
只听得“吱嘎”一声,君羽推门进来了。君瑶转投望去,目光里全是惊讶,他身后的那个少年与他年纪相仿,长得也颇有几分俊俏,只是君羽看起来逍遥自在多了,而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坚毅和忍耐。
“寒舍只有这些小菜,若是四少爷不嫌弃,请将就用吧。”君大夫坐下来,笑着看那改头换面的少年。
“哪里敢说嫌弃,能得前辈收留,已感大恩。”他像是换了一个人,那些蛮横无礼似乎都随着污垢被洗去了。
“这里庙小,只怕装不下四少爷这尊大佛。”君羽自顾自地坐下来,分明是对他还很不满。
“哥哥怎么这样和客人说话?”君瑶轻声责备他。
“王……瑛瑾自知无礼,这便赔罪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像连自己都不愿说自己的名字。
这顿饭的气氛着实不怎么好,君羽心情不佳自是不说话,王瑛瑾初来乍到也不开口,君大夫也只是默默消受着饭食,只剩得一个君瑶性子好动,简直快把她憋死了。食而不语,饭自然也吃得快了,君大夫放下碗筷,擦拭了嘴唇,说道:
“瑶儿,你和小羽把碗筷收拾一下,我有话要和王公子说。”
君瑶一个“是”字还没说出口,君羽豁然起身,向内居走去了。
“兄长无礼,请公子不要见怪。”君瑶行了一礼,向王瑛瑾道歉。
“不敢。”
少年简单还了礼,就跟着君大夫出去了。这二人漫步走到庭院中,君大夫抬头看了一眼明月,吸了一口这山间空气,脸上表情像是十分满足,便走到石凳旁坐下了。
“公子不坐么?”
“前辈在此,我是不敢坐的。”
“呵呵,你太拘谨了,”君大夫笑笑,继而道,“王家的事我也有耳闻,只是不知公子竟沦落到这般境地。若不是你今日认出了无情剑,我又怎么认得出你。”
“连‘八面玲珑’都骗过了,可见我这扮相还不算差了,”王瑛瑾暗自苦笑,然后抱拳弯腰,“今日事情繁多不及礼数,晚辈在这里重新给君安白前辈见礼了。”
“君安白啊,许多年都没人这么叫我了。”
“前辈身为七杀之一,自然……”
“七杀之一,”君安白截住他的话,“还有什么七杀,七杀中除了我哪里还有一个活下来了?七杀死了,想坐七杀位子的人死了,什么都不想要的人也还是死了,呵呵,这天下最蠢的,就是姓花的男人。”
“我也知道前辈和那花无情是有一段渊源的……当年见到前辈拿着无情剑到王家的时候,我便这么猜了。”
“是啊,当年你就能把这快要断的剑重铸回来,我记得那年你才十一岁,在铸剑之道上也算是颇有天赋了。”
“前辈说笑了,这剑本也不是什么……神兵,”他掂量着话,生怕得罪了君安白,“只是重铸的话,倒也不难。”
“呵呵,你这孩子说话倒真谨慎,你有话便说,我不怪你的。这剑哪里谈的上神兵,本就是一柄凡铁,若非如此也不会要断了。可是,我就是不愿扔了它,说起来,当初他的主人就这么把它扔在一个小客栈里,还是我捡回来的,”君安白看似疲倦的叹了口气,回忆往事好像花了她很大的力气,“旧事不提。我记得王家的人应该都发配充军了,为何公子在这小城里?”
“王瑛瑾本就是个该死之人了,如今能站在这里,也是全杖了一位……朋友,舍命救我。只是她现在,怕是已经……我这条命本就是她给的,若是她现在能立刻出现在我眼前,我死也是愿意的。”
“你说的那人,是个女子吧。”
“前辈你……”王瑛瑾有些吃惊。
“这江湖上能让男人动心的东西很多,什么功法秘籍,什么宝甲神兵,哪怕只是几个虚名,都有人日夜为之拼命,死的人也不见得就少了。但能让男人说出‘死也愿意’这样的话来,便只有女人了。一个男人也许能让好几个男人丢了命,但一个女人却可以让很多男人不要命,我说的可对?”
他想了想,点点头。
“还有一句话,我是想和你说的,”君安白看着这个后生少年,嘴角浮上一抹笑意,“你一直叫我前辈,却没想过你这样叫一个女人,会把她叫得老了。”
王瑛瑾一窒,说不出话来。
“只是我不明白,你身在军中又怎会遇着这样一个女子?又怎会到这一个小城里?”她话头转开了,似乎不曾开过一个玩笑。
少年直视着君安白的目光,这曾经闻名于江湖的顶尖杀手,眼中好像也只有一个寻常女人家对别人的事该有的好奇。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似乎只是在回忆自己的事情。良久,他淡淡说道:
“我初遇她时,她给了我一条命,后来,她又给了我一条命。”
他的回答很是简单,君安白看着他却没有再问别的,而是点了点头。
“前……你听得懂?”他这次赶紧改了口。
“你说出来,就是想让我听懂,而你这样说,就是想让我听不懂。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应不应该让我听懂,那我能不能听懂,就不重要了。”君安白看着他,自己默默地笑。
他不说话,将头转向一边。他心中自然有许多话是想拿出来和人说一说的,但他又说不得。苏清的事是他心中的秘藏,她的眼,她的眸,她的笑,至今都刻印在他的心里,然而王瑛瑾却不敢去想。她的眼似乎在乱军中向马上的他回望,她的眸好像还带着被雨点打湿的凄凉,她的笑更是他心头最柔弱的伤疤,每想一次都要撕开一次。便是此刻在这安静的小院中,那女子也还是在他心头徒增伤悲。
“是我害了她,”他忽而这样说道,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我将那不详之物交到她的手上,我这不幸之人又跟在她的身旁,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对你而言,她是什么人?”
少年不回答,只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说道:
“我,此生再不铸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