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望圣上以江山社稷记，以黎民百姓记，励精图治，好自为之，老臣去了。”电视机中正演着一位忠心耿耿的大臣大义凛然，即将慷慨就义的镜头，她盘着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中，依偎在他的怀里，忍不住打了他胸膛一下，像只发了癫的小猫，娇嗔一声：“你这个昏君！”他叫卢军，她叫陈思，两个人的爱情故事都要从那句“君要臣死”开始说起。
高一下半学期时，她的父母由于工作调动，让她转学来到了卢军的班里，烈日当头，晒得她脑门上出了一层油汪汪的汗，她穿着一件透白色的T恤，羞涩地站在陌生的新同学面前，做着自我介绍。当班主任问有谁愿意和她成为同位时，班里竟没一个人举手，她好像一块烫手的山芋，同学们唯恐避之不及。气氛尴尬不已，正当班主任要动用特权随意指派一位学生肩负起这个艰巨但一点也不光荣的任务时，卢军站了起来，大声说：“王老师，把她交给我吧！”就这样，她像个包裹一样被交到了他的手中。
卢军的同桌是班花，因为要换位，气的娇哼一声，附在卢军耳朵边说：“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你个死没良心的，始乱终弃！”也难怪，本来自己跟一个星目剑眉，阳光帅气的男生坐同桌，却当着众人的面被“赶出家门”，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但在陈思看来，无论如何，她都像是那个其貌不扬的“糟糠之妻”，彼时斗败小三了，现在重新夺回了正房之名。
她没敢和班花对视，灰溜溜地拿着东西等她收拾完毕后战战兢兢地坐到了卢军旁边。他们俩没说话，卢军正低头写着什么，不时抬起头来摇着笔杆儿沉吟片晌，随后继续奋笔疾书。那认真的模样真让人着迷，她如坐针毡，低头不语。
“你好，我叫卢军，是这个班的班长。”十分钟后，他突然放下笔，说道。
她吓了一跳，赶紧回应：“你，你好，我叫……”
“陈思，是吧？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你不是说了吗？”卢军接过了话。“来，看看，我刚写的一首词。”
“小径细沙滴幽草，青池角，松枝翘。楼阁婵娟，孤影井边照。晚梦蝶飞伊人笑，对镜
望，空寂寥。欲倾心曲恨时少，别离愁，苦若潮。霜侵眉梢，方知萦眷扰。悠绵慕念流不尽，相思泪，意难消。”她仔细读完，不免为他的文采所倾倒，“你想了很久才写出来的吧？”她问。
“没有很久，就半个小时。”他说的很轻松，像他写的词一样一气呵成，“就是还没想好题目。”
“看这字数小节，曲牌名毫无疑问是《江城子》，从意思上看，这首词写的是男主人公在星夜寂寥中饱受相思之苦，不如就叫……”她想了几秒钟，脱口而出：“《江城子?孤夜思丽》。”
“你也懂宋词？”卢军感到很欣喜，“太好了，以后请多指教，你可比秦曼姝那个绣花枕头强多了！起了这么有意境的名字，整天却只会看漫画。”秦曼姝就是他的前同桌班花。
“我也不是很懂，就是平时看了一些。”她很谦虚。
“好了，上自习吧，忘了告诉你，平时不要抹香水或者用化妆品，我过敏，还有你的桌套要每个周至少洗一次。”想不到一个大男生竟然还有轻微的洁癖，“最重要的是，以后你外面穿这么透的T恤，里面就不要搭配太显眼的……。”
经他一提醒，她才慌忙用手挡住了胸部，确实，蓝色的内衣早已被人一览无余了，怪不得刚才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男生们都在下面坏笑。
从那天起，他们一直是同桌，贯穿整个高中。刚来到新班级，她学习跟不上，他就主动帮她补习二次函数以及名词性从句。知道她有低血糖之后，他的口袋里总揣着两块巧克力。在学校举办的篮球联赛里，他受了伤，那段时间他每天拄着双拐来上学，一直是她搀扶着他上楼下楼。但奇怪的是，他再没写过词请她指教。
高考成绩公布了，他考了614分，足够他上一所当地的一本院校。她的成绩也不差，599，一本有点悬，她只能报二本，也在本地。散伙饭当晚，他作为班长被灌了不少酒。突然，他站起来猛拍了几下桌子，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说有话要讲。
“有些话，藏在我心里好久了，今天以后大家各奔东西，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他站在包间里，晃悠着身子。他是要对谁表白吗？难道是对秦曼姝？她的心跟着被揪了一下，大家的起哄声此起彼伏，他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但他随后的话却驴唇不对马嘴，他一个劲儿地大喊着：“君要臣死，君要臣死……”
“卢军，你说什么呢？演戏啊？”有个女生问。
“看来是喝多了，来来来，大家扶他坐下。”秦曼姝招呼了几个男生搀着他去了洗手间，远远地还是能听到他发酒疯的大吼：“君要臣死！”
大学第一天报到时，她竟然看到了他扛着铺盖往男生宿舍走，他说家里担心他分数不够，没让他报一本，而是也上了这所学校。“你说巧不巧，老同桌？收拾利索了给我打电话，晚上请你吃饭。”说完，他就走了。是啊，真巧，她心里高兴，因为，她早就喜欢上了他，只是高中时没有在一起的勇气。
他们又成了同学，他选择的是管理学专业，而她的专业是中文。他总是逃课，非要去跟她一起上汉语言文学课，还说管理学的课太无聊，而且也没难度。他看上去变得有些不太正常了，晚饭后在操场一起散步时，他总是说：“以后我们说话前要先对暗号，我说君要臣死，你要接上来才能和我说话。”
“臣不得不死，对吗？”
“不对！”他说，“没事儿，你慢慢想，想不出来先欠着，等你琢磨明白了，一气儿全还给我。”
期末考试，他所有科目全挂，如果补考再这样的话，他就要重修。可他依旧不很着急，每天跟着她。她急了，为了他好，苦苦相劝，他不听，说什么自有分寸。她说他烂泥扶不上墙，愤然离去。
他一连好几天没露面，她怪自己说话没轻没重，打他电话无人接听。倒是秦曼姝的出现让她感到颇为意外，毕竟是老同学嘛，中午她请她去学校食堂吃饭。
“卢军现在在我那儿呢。”秦曼姝一开口就给了她一个晴天霹雳。
“哦。”她装的无所谓，手里的勺子奋力搅动着餐盘里的辣子鸡，实际上心中早就感觉像被一把利刃割得千疮百孔。
“我是说，他在我们学校里呢，我让他住在我男朋友的宿舍里了。”她又说。
秦曼姝有男朋友了？那他……
“那天卢军喝多了，给我打电话，说你不要他了。”
“哪儿有？本来我们就是普通同学，不存在谁不要谁。”
“他可不是这么想的，陈思，难道你看不出来，卢军他喜欢你吗？”
“啊？”她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痕，往昔记忆从裂痕里不断涌出，转校第一天他写的词，他给她讲题时靠她很近，都能让她感受到他喷出的鼻息，他口袋里装着的巧克力还有她搀扶他时，他使劲抓着她的胳膊，说特别害怕自己会从楼梯上摔下去。
“其实，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可能我还会一直傻傻地喜欢着他，从高中第一天我们坐同桌起，我就对他有好感，可是他似乎对我没什么意思，而且还主动要求和你坐在一起。平时从他对你的态度中，我就看出了他心里的小九九，但我还是抱有一丝幻想，觉得他对所有女生都会是一个样。毕业时，他说有话要讲的时候，我还很期待，期待着他会跟我表白，但他那句‘君要臣死’却让我彻底死了心。”原来，秦曼姝也对卢军芳心暗许。
“可是，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那句话什么意思，他之前一直在我面前唠叨这句，还让我对暗号，我都以为他神经错乱了。”
“我真不知道卢军喜欢你哪一点，这么没有悟性，连我这个外人都看懂了。这句话说全了，无非就是‘卢军要陈思’。”
这个秘密终于像彩色气泡一样被戳破了，迸溅出的泡沫水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波澜不惊。跟着秦曼姝来到了她学校的男生宿舍楼下后，她给他打去了电话，终于他接了。“喂？”
“下来吧，跟我回家。”她说。
“我不，除非你能说对暗号，君要臣死，下面是什么？”他还在耍小孩脾气。
“君要臣死，陈思来了，行了吧？”这次，她好歹答对了。
“君要臣死……”
“陈思来了……”
那晚，他们对了几十遍“暗号”，乐此不疲。她想起了《江城子?孤夜思丽》，问他：“那首词你真的只想了半小时就写好了吗？”
“嗯，就是在最初见到你的那半个小时里。”
世界上，有些暗号就是某人为你专属打造出来的，你接上了，爱情就来了。你接不对，他就一直等着，这种不渝让人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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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4-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