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隐因缘,人事不复谈。公子何辗转?把那风雨沾。
自柳残月死后,南郭泠就没回过南郭。席裳不再理他,不代表他就放弃了席裳。一个月来,南郭泠里里外外,打点了多少事情,只为席裳的生活不难过。当然,这一切席裳是不会知道的。再回南郭的南郭泠早就做好了被南郭长情逐出家门或者打死的准备了。因为柳残月是南宫的人,自南门长空死后,南荣长风不管事,一直被镇压的南宫和南郭再也不肯消停,不时闹出点动静来。柳残月是南宫家族比较重要的人,死在他南郭泠的手里,南宫家族不把南郭吵翻了天才不会罢休。作为当事人的南郭泠,一定会被牵涉其中。与其把儿子送给南宫蹂躏,倒不如自己先下手。
此时,一袭茶色长衣的南郭泠安安静静跪在南郭长情的书房内,一旁,南郭长情拿着书卷,假装正安心看书,可他哪能安心?南郭泠私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怕是南荣长风早就知道了。这样一来,他要对南宫下手就不容易了。当年,南宫南郭一直不合,是南门长空一刀劈碎长门石柱,才震慑住了两家人。这件事,虽然南荣没有出门,可两家心里都知道,南荣长风的手段不比南门长空差,南门长空那一举动,怕是南荣长风的主意。
有心晾了南郭泠三个时辰,南郭长情最后还是发话了:“起来吧。”
南郭长情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南郭泠看向南郭长情,心道就这样过了?自己私自杀了柳残月,这么大的事,跪三个时辰就可以揭过不谈,南郭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果然,南郭长情走到南郭泠面前,看着他,发出一声叹息后,道:“泠儿,也别怪爷爷心狠,与其让你去南宫受苦,不如我先打死你。明天辰时,自己去刑堂等我。”
虽然早知道可能会是这个结局,可当真正听到这些话从南郭长情口中说出,南郭泠还是忍不住难受与绝望。
“泠儿,谢爷爷成全。”南郭泠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坚强。
翌日,南郭泠早早去了刑堂。跪在冰冷的石头地上,南郭泠从身到心生出寒冷。
晴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可南郭泠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待会,怕是那些叔叔伯伯什么的都要来吧。去衣受罚已是羞愧,更何况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受罚?南郭泠突然有点后悔回南郭了,要不回来,现在,我该在承欢阁期待着裳儿的原谅呢。想到席裳,南郭泠心头一恸。纵然处理掉了柳残月,可他仍无法护得席裳一世安宁。是自己冲动了?南郭泠疑问。不,爱情面前,就该自私。南郭泠摇头,努力告诉自己没有做错。
南郭有头有脸的人物陆续进了刑堂,南郭泠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避无可避,南郭泠只能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南郭长情是最后进刑堂的人,他身后,跟随的两小厮分别拿了藤杖与家谱。打死还要除名,南郭长情做得绝了!见此阵势,一旁的南郭众人一时议论纷纷。虽然都知道是为了做势給南宫看,可看到南郭长情这样做,大多叔侄辈还是不忍心,纷纷替南郭泠求情。弄得南郭长情一时为难。杖毙是南郭长情说的,除名却是南郭泠自己要求的,他说,活在南疆太累了,宁愿离开南疆自由生活。
见各叔伯为自己求情,又见南郭长情一脸为难。南郭泠开口道:“各位叔叔伯伯,你们不要这样子。泠儿自知犯了大错,今日心甘情愿领这刑罚。还请各位叔叔伯伯不要让南郭家主为难。”一句南郭家主,分明是要恩断义绝。南郭众人知道再求情各方都不好下台,也都噤了声。
南郭长情让南郭泠自数罪责。不想风言风语传出去,到时候惊扰了席裳,南郭泠咬咬牙,把本该他与柳残月平分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泠儿与柳残月一同爱上了一个女子,泠儿想得到她,怕柳残月从中作梗,便差人将他拿下,挑断他手筋脚筋后,扔下了悬崖。”南郭泠一番说辞,真假掺半。然南郭长情一心将此事揭过,待南郭泠数完罪责,就下令立即行刑,丝毫不顾事实真相如何。
南郭泠解下上衣,任微风吹过肌肤,透彻心骨。不想折了南郭泠傲骨,南郭长情默许南郭泠跪直了受刑。两指粗的藤杖一下一下打在南郭泠身上,也痛击在刑堂每一个观刑之人心头。
三十多杖下去,南郭泠后背血肉模糊。身子摇摇欲坠,南郭泠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些,背后的伤叫嚣着疼。又一杖挥下,南郭泠的身子猛然往前一倾,就要倒地。这时,一道蓝灰色的身影闪过,适时地扶起了南郭泠,并折断了藤杖。
南荣长风推开南郭刑堂大门,沉声道:“南郭老弟,孩子难免犯错,下手这么重,当真舍得?”
“你没事吧?”南门流光轻轻拍着南郭泠的背,任南郭泠吐出一大口血。
“没事。”南郭泠道谢一声,就挣扎着要跪直。
“你……”看到南郭泠这般隐忍与倔强,南门流光一瞬间想起了顾流年,这个同样隐忍倔强的二哥,现在过得好么?自云朗带他离开南门,南门流光就失去了顾流年的消息,任他如何去找都找不到。
“大哥言重了,逆子犯下屠杀同门的大错,如何轻饶?”见南荣长风到来,南郭长情心中稍稍放松了。前夜,他思前想后,觉得与其沉默地打死南郭泠,与南宫在暗地里较量,不如把事情闹大,当然,顾忌到南郭泠,只能在南疆范围内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南荣长风必然会来做主,这样,南郭泠或许有一线生机。果不其然,当他放出要将南郭泠杖毙的消息时,南荣长风来了。
南荣长风看了南门流光一眼,南门流光会意,看向南郭长情,道:“南郭伯伯,抱歉,流光一时冲动,把您家藤杖给弄断了。”说着,南门流光指指地上已成两段的藤杖。
“无妨。”南郭长情挥了挥手。
“南郭伯伯,流光请南郭伯伯三思。”南门流光单膝跪地,惹得人群一阵骚动。南门家事已解决,南门流光成为南门家最新一代家主。南门家主跪南郭家主,这般作为谁也不敢相信。
“南郭伯伯还记得家兄的事情么?当初,流年二哥因夜探南荣一事,被爷爷罚了二十杖,然后,二哥出走,大哥擅权,整个南门一塌糊涂。”说起那段事情,南门流光心中悲愤难抑,南郭泠见状,也不顾浑身血水,努力抱紧了南门流光。
南郭长情也是聪明人,南门流光话点到这里,他如何能不明白?南郭泠是南疆年轻一辈的翘楚,把他处死,南郭少了一个得力助手,南宫得此便宜,怕是容易颠覆了南郭。
“南门家主这样说,可就不对了。”浑厚声音传进刑堂,不问可知是南宫家的人了。南宫长虹沉步踏入南郭刑堂,看到南荣长风,稍一吃惊,顿了顿,作揖道:“南荣大哥也在啊。”
南荣长风点点头,并不说话。
“南宫伯伯说流光说的不对,那流光请教,哪不对了?”南门流光问道。其实南门流光自己也知道自己说得不对,奈何南荣长风事先让他记住的东西他都没记住,只隐约记得那些内容讲到了南门流萤与南门流年。于是他投机取巧,说了一点事实,希望凭南郭长情的聪明能明白。问完话的南门流光偷偷看了南荣长风一眼,见南荣长风沉着脸看着自己,知道事情结束后一顿好骂免不了,暗自开始为自己的耳朵默哀了。
“他南郭泠杀我南宫柳残月,害我南宫损失一大将!这是家恨,与南门内讧可不同!”南宫长虹故意将内讧两字说得格外清楚。
南门流光怎不知南宫长虹的主意,以内讧来嘲笑南门长空的管教不力,不是侮辱又是什么?
南门流光正欲说话,南荣长风已抢先道:“长虹,长情,长门的石柱可还多着!”
听到长门,南门流光等小辈自然不知,而南宫长虹与南郭长情俱是大骇。南门长空一刀碎石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刑堂一片沉默。
还是南宫长虹先开了口:“南疆本属一体,残月死了,我固然伤心,但为此赔上泠儿一条命,我也于心不忍。既然师兄都罚过了,那这事就这样算了吧。”
“长虹你都说了,南疆本属一体,既然这样,那泠儿杀残月,也算残杀同门了。长情,依南郭家规,残同门,如何个惩罚法?”南荣长风如何不知南宫长虹的心思,今日作罢,改天不知又要怎样对付南郭,泠儿这件事,他南宫长虹有这么容易放下?来这南郭刑堂,南荣长风已决意要带走南郭泠了。知道南郭长情也舍不得南郭泠,南荣长风故意问道。
“按家规,”南郭长情看向南郭泠,见依偎在南门流光怀中的南郭泠一脸渴望地看着他,心中一痛,他不明白为什么南郭泠那么想被逐出家门,可不想伤了自家孙子的心,一狠心,他道,“逐出家门!”
南郭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就像许承依告诫云朗说的那样,南疆的水太深太混,他南郭泠,只想清清静静地过一辈子。
“既然如此,那泠儿,就让我带走吧。长情,如何?”南荣长风开口了。
有南荣长风的庇护,南郭长情求之不得,“师兄想要就带走吧。”
南荣长风是带着南门流光单枪匹马来的,南门流光扶着南郭泠,三人就此离开。刑堂内,南宫长虹看了南郭长情一眼,冷哼一声,带着一众南宫子弟也离开了。
南郭长情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血迹以及被折断的藤杖,吩咐身旁的小厮道:“泠儿的屋子,记得每天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