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忙碌中偷偷溜走了,转眼到了三月初一。一大早,青芽便把兰卓荦从被子里揪了起来,睡眼惺忪混混沌沌的兰卓荦便被她拉着梳洗打扮起来,她的手很巧,不一会便给兰卓荦收拾停当。
兰卓荦对镜一看,险些不认识自己。只见铜镜中的妙龄女子,头上绾了个流云髻,插着一对赤金缠丝小流苏钗,鬓边压着一支绢花,如她头上的海棠花般明媚惹眼。
梳洗好后,青芽又给她穿上一件湖青色白玉兰织锦短袄,下着浅碧色百褶束腰长裙,纤腰盈盈,亭亭玉立。
一切准备好后,刚出门便见向楠析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后面停着一辆桐木漆的平头大马车,后跟十来个护院随从。
兰卓荦甫一出门,便深深吸引住了向楠析的目光,长久以来,为了方便管理铺子,她一直都是男装打扮,今日因为要见宜妃娘娘,便特意打扮了一番,却不想竟如此好看。
清晨的阳光轻洒而下,映得兰卓荦的粉面犹如桃花般粉嫩剔透,一双眼眸漆黑灵动,神采奕奕,却是比那娇媚的挑花更胜一筹。
向楠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兰卓荦脸上一烧,回头唤了一声“临音,快跟上!”
临音抱着一个锦盒,连忙追上来,两人径直走到马车前,就着小厮放好的小凳,上了马车。
向楠析回过神来,立即跟上。
“向公子,”就在这时,杨兴羔忽然叫住了向楠析。
杨兴羔压低声音道:“虽然此次我不知宜妃娘娘为何要召见卓荦,但想必你比我们更加关心她,定当会护她周全,所以,望你一切以卓荦的安危为主,切忌给她带来任何无妄之灾!”
向楠析心里咯噔一下,杨兴羔无疑在提醒他,让他掌握分寸,时刻与她保持距离,否则只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见他不说话,杨兴羔索性将话说明白:“请向公子高抬贵手,我们这样的家世出身,实在当不起你的厚意!”
听了这话,向楠析顿时脸色灰败,神情委顿下来。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到队伍的前头,从一小厮手里接过马绳,翻身上了马。
临音掀开帘子一角,低声对兰卓荦说道:“向公子骑马去了!”。
兰卓荦这才松了口气,她明白向楠析的心意,却无法接受。
她很清楚堂堂一国贵妃为何会召见她这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无非是为了她这个外甥,还有她向氏的一门显赫。
她今日前去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告诉那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她只想做个平平凡凡的小老百姓,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马车缓缓前行,稳稳当当地向前方而去。
临音第一次坐这么宽敞大气的马车,坐好后不住打量起来。
只见敞亮的马车里铺着米白色的毯子,座位上是软和的棉锦垫子。马车中间放了一条案几,上头用银托盘放了些点心水果,旁边还有一壶包了牛皮套的茶壶并两只茶杯,角落里一个四脚小香炉静静烧着檀香。
“姐姐为什么要躲着向公子?”临音见马车里安排的妥妥当当,兰卓荦却不买向楠析的账,便好奇地问道。
“以往我是男儿打扮,与他打交道便可随意些,但今日我是女儿打扮,应当小心避嫌。一来我们不是兄妹,二来不是故交,这般冒冒然一起同行,招致什么闲言碎语就不好了。不是怕坏了我的名声,而是担心坏了他的名声,毕竟他是国舅府的公子,又是新科状元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可想而知。”兰卓荦低头说道。
“姐姐还是为向公子着想。”临音傻笑道。
“一部分是为他,更大一部分是为了我们。”兰卓荦淡笑道。
临音不解道:“要我说,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咱们与向公子是朋友,这样才是为你们,为我们铺子的生意着想。”
兰卓荦瞪了她一眼,“小屁孩,懂什么,要是今天让人知道我与向大状元郎同乘一车,那第一个不饶我的便是那贵妃娘娘,然后就是国舅夫人,说不定今日我俩便有去无回!”
临音被唬一跳,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迟疑地问:“不会吧,为什么?”
兰卓荦翻了个白眼,“因为我们自不量力,企图攀上向楠析这棵大树便能麻雀变凤凰!”
临音似懂非懂,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兰卓荦看了眼惊慌失措的临音,气定神闲地道:“凉拌!”
临音穷追不舍,又问道:“倘若真有危险,向公子一定会保护我们的,是不是?”
见她那慌张的小模样甚是可爱,兰卓荦继续板着脸唬她,“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什么孝悌啊,大义啊,家族利益等等,一顶顶大帽子往他头上扣,那时候他还能帮我们?恐怕恨不得立马解决掉我们的便是他向楠析。”
临音似感情受挫,嘟着小嘴,不住摇头,“不会的,向公子绝对不会那样对我们!”
“你还别不信,那些个戏文里头,但凡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哪个不是薄情寡义!”
临音瘪瘪嘴,“姐姐惯会吓唬我,讨厌!”
兰卓荦满意地笑了笑,“好了,我一定会护你周全,到时候你看我眼色行事便可!”
临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隐约听到外头传来禅唱钟声,兰卓荦整理好衣衫,摇醒昏昏欲睡的临音,说道:“起来吧!快到了。”
自大照开国以来皇室便一直崇尚佛教,推崇佛学,又正值多灾多难的时代,大照境内寺庙、庵堂多不胜数,香火更是一年比一年鼎盛。
宝祁庵位于皇城东侧,开国初专门设立为皇家女眷所用。
庵堂并不大,只前后三殿,但精致华丽,清一色黄瓦红墙,奢华肃穆。
每年春秋两季,大照后宫的各个嫔妃都会前来拜祭,以求国泰民安,皇嗣延绵。
宝祁庵虽建在繁华喧嚣的皇城东面,但因为皇家庵堂,寻常百姓不得前往,行至牌坊处便清静下来,到了仪门更是连外头的声响都听不到。
马车在仪门停了下来,兰卓荦下车一看,脚下不禁软了几分,只见仪门内外,不到百米的范围内,站满了表情凝重眼神冰冷的禁卫军。她看了看他们腰间的长剑,暗暗加快步伐往前走。
一位小公公候在仪门处,见了向楠析几人到了,便将几人迎到了附近的一间耳房内。
“向公子且在此休息片刻,贵妃娘娘尚未叩拜结束,待娘娘礼成后,我再过来请您!”
“公公客气了!”向楠析半敛身子,鞠了一躬。
小公公刚欲转身,兰卓荦便叫住了他,“这位公公请留步!”
待小公公转过身来,她继续说道:“不知能否替小女子再准备一间厢房?我虽与向公子相识,但同处一室难免不方便,麻烦公公了!”
说着便给临音使了个眼色,临音了然,立即上前往小公公怀里塞了一包银子。
那小公公见来人如此上道,便收了银子,满口应道:“这本是应该的,是小的没想周全,姑娘这边请!”说完便将兰卓荦与临音带去旁边的厢房。
看着兰卓荦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向楠析心中五味杂陈。
这房间不比方才那个敞亮干净,但却清雅得多,屋里只有一圆桌并五个凳子。
不一会儿庵堂里的小尼送来了茶水。兰卓荦心思一转,把她叫住了,“小师傅请留步!”
她思量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可听说过悦芩郡主,她就在贵处修行,她如今还好吗?”
十年前悦芩郡主因宝王爷谋逆牵连,本该没入教坊私,幸得皇后娘娘求情才得以幸免,但依旧被送到这宝祁观剃度出家。十年过去了,先皇后已死,没有先皇后的护佑,她过得可好?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这宝祁观是皇家庵堂,往后她再没机会进入,今日不问,恐怕再无他日!
小尼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十年前发生的事,她未必知道,果然,她双手合十:“抱歉,女施主,小尼从未听说过。”
兰卓荦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但心里依旧充满期待。
她原以为冉瑾晟心里有她,所以打算敞开心扉接受这段艰难的感情,但自从知道了悦芩郡主的存在,她迷茫了,仿佛置身于永不见天日的黑洞,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无法走出来。
她迫切希望有个人能告诉她该怎么做,而这个人她希望就是悦芩郡主!
恰好宜妃娘娘要在宝祁观召见她,她才有机会站在这里,可目前她能做的仅仅是询问面前这位小尼姑,难道真的要无功而返?
熏风从窗外徐徐吹来,带来阵阵清香,前几天还下了一场雪,不过七八日的功夫,这庵堂园子里的桃花竟点点红了。
兰卓荦竟鬼使神差出了厢房,绕到了后面的小园子,里头除了几株桃树外,还种了七八颗梅花,随着天气转暖,树上也光秃秃的,很煞风景。
瞧着瞧着,突然看见一颗梅树上还留有一朵小巧的梅花,湘妃色的花瓣,不仔细瞧,还以为是桃花。
兰卓荦心里好奇,踮起脚尖往上看,却发现那株梅花早已折断,此刻只是搭在梅树枝干上而已。
她微微抬手将那株梅花取了下来,触手柔软细腻,仔细一瞧,才发现那是一朵用湘妃色棉布做成的假花,下头用黑线将花牢牢固定在梅枝上。
这样看来,这株梅花原本花团锦簇,可如今却只留这么一朵迎风开放!
兰卓荦惊喜万分,暗叹放此花者可谓是用心良苦,才思绝妙!繁花落尽,只为有你。
感情的世界里,似乎对方都是这样一朵独一无二永远开不败的花吧!
悦芩郡主便是冉瑾晟心里那朵独特的花,他将她珍藏了十年之久,就像这朵永远不败的花一般,将会永远留在他心里,天长地久。
看着这朵花,她忽觉灵台清明,似乎那终日弥漫在眼前的大雾突然消散,只留头顶一片阳光。
正想着,临音匆匆跑来,“姐姐快点回去,贵妃娘娘已经从大雄宝殿出来了!”
兰卓荦收回思绪,赶紧随临音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