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雨巷看不到头,兰卓荦拼命往前跑,后头跟着两个面目狰狞的男子如同鬼魅般无法摆脱。
“不要浪费力气了,今儿你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手心!”刺耳的笑声从后方传来。
她的左臂在打斗中受了伤,整只袖子也被两人扯了下来,冰冷的雨滴打在伤口上,像是爬满了千万蚂蚁,密密麻麻地啃食着她的皮肉。
她只觉那伤口似一团火,疯狂地叫嚣着,蔓延到了全身……后方的脚步声越来越模糊,只有身上的疼痛分外鲜明,终于她忍受不住,痛呼出声。
“啊!”她惊醒过来,屋里安静肃然,一灯如豆,她忽然记起这是冉瑾晟的东厢房,目前她还在养伤。
她动了动身子,一阵剧痛猛然苏醒,疼得她忍不住连连抽气,她赶紧趴好,再也不敢乱动,可身上的伤口依旧疼得厉害,让她几近崩溃。
被惊动的冬儿从屋外进来,乖切的问:“怎么了,兰姐姐?”
兰卓荦呼吸微乱,眉头紧锁:“没事,只是被伤口疼醒了,你快去休息。”
冬儿却慌了,“昨晚兰姐姐昏迷的时候就喊疼来着,后来齐大夫给用了麻沸散,说是能止痛,可他又说那药不能常用便没给我们留……兰姐姐,你要是疼得难受,我这就去给齐大夫再要些来。”
“不用了,大晚上的,惊动了老太爷就不好了!”兰卓荦咬咬牙。见冬儿犹豫不决,她又道:“还有汤药吗,我喝上一碗,兴许就没有那么疼了。”
冬儿连忙点头,不一会儿,便端着一个托盘进屋。冬儿轻轻托起兰卓荦,在她胸前塞了两个垫子,好让她能不费力地抬起头,随后才端起托盘里的汤药,一口一口喂她吃。
入口之物又苦又涩,兰卓荦性子急,受不了一口一口地吞,索性伸手接过了汤药,“我自己来吧!”说着便咕噜咕噜,一口灌了下去。
见她喝完,冬儿重新扶她趴好,才问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快去休息吧,我没事了!”兰卓荦再三催促,冬儿才迟疑地出了屋。
她趴在床榻上,盯着地上绒毯的团花图案发呆,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她烦躁地拿起一旁几子上的书,强迫自己看下去,天边微微发亮时,她终于沉沉睡去。
兰卓荦这一睡便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时,知秋又给喂了汤药。她动了动麻木的手脚,发觉身上的伤不似夜里那么疼,脑袋也清醒很多。可她仍然不能下地,只能趴在床上不愿其烦地翻看那本《天仙配》。
不一会儿,冬儿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兰卓荦饿得前胸贴后背,恨不得吞下一头羊,可食盒里依旧是清粥小菜。她皱了皱眉,顿时胃口全无。
知秋早就看透了她的小心思,用羹匙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嘴边,连哄带骗地说:“只这三天吃得清谈了些,往后你想吃什么厨房便给你做什么!”
兰卓荦垂头丧气地吃了一口,只觉口中无味,食不下咽。草草吃了几口,冬儿推门进屋,后头跟着闭月羞花般的何燕妮。
“呀,来的可真不巧,兰儿妹妹正在用膳呢!”兰卓荦抬头望去,只见她一身湖蓝色斜襟缎面长袄,下着月白挑线裙子,外头披了白鼠毛皮斗篷,清雅如斯,气质尤佳。
“已经用好了,何小姐快进来!”知秋撤下食盒,收拾干净。
这两天,关于何燕妮的传闻可谓是甚嚣尘上。据说她原是扬州某官宦人家之女,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文思敏捷,才智过人,曾一度被人追捧为扬州第一才女。
可惜命途多舛,突遭家庭变故,父亲入狱,她也沦落风尘。听说后来又被一风流不拘的公子赎身,随后便一直跟随那位公子浪迹天涯,却不知为何来到了大照京城。如今想来,那位于火海中救美女的公子便是那大州王爷顾子正了。
知秋抬来一个高凳挨着床边放好,兰卓荦拉着何燕妮的手赶紧让她落座,无论如何,她可是确确实实与冉瑾晟彻夜三宿,说不定将来还要仰仗她。
“这是知秋刚给我换的手炉,赶紧捂捂手,大冷天的,仔细冻出病来!”兰卓荦将一个青花白瓷小手炉塞到何燕妮手里,笑吟吟地说。
何燕妮莞尔一笑,“兰儿姑娘这般会心疼人,怪不到那么招人喜欢。”
兰卓荦浅笑不语,何燕妮又道:“听说你受伤了,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劳烦何小姐挂念……”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何燕妮接过知秋递过来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那日刚听说此事,起初我们还不大相信,原以为冉三爷会护你周全,却不想你还是遭此一劫。”
“哎呀,我做错了事当然得挨罚,平日里第一个不饶我的便是三爷了。”兰卓荦悻悻然道。
何燕妮忽然噗嗤笑出声,“三爷对你严苛些也情有可原,你也要体谅三爷的心思。”
情有可原,三爷的心思……兰卓荦听得稀里糊涂,不耻下问道:“三爷什么心思?”
何燕妮掩口而笑,“那日梅花酒宴三爷让你伺候更衣,不就是告诉我们在场的所有人,你是他的女人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兰卓荦脑子顿时灵光了不少,挨板子以来,她就感觉三爷像变了一个人,温柔多了,不但不责怪她闯祸惹事,居然还安排知秋照顾她。还有,自打梅花酒宴后,向楠析总是会时不时一脸幽怨地盯着她,敢情问题出在这儿。
冉狐狸,您老这又是唱哪一出啊?
何燕妮见兰卓荦表情精彩纷呈,不禁又笑出声来,“我见兰儿你聪慧过人,却不知你在这方面竟如此迟钝。冉三爷虽不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竟不知?”
“不知,我只知他久未娶妻,坊间说他或有隐疾,或好龙阳之事。”兰卓荦一脸无辜地耸耸肩。
“坊间之说也可信?兰儿姑娘,你日日在三爷院子里做事,难道真会相信那些个无稽之谈?说实话,虽然初来冉府那几日冉三爷夜夜邀我扬琴奏乐,但从未对我有任何不轨,这些年来,我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男子,本以为他便是传闻中的冉三爷,却不知他也会对人温柔备至。那日寒雪飘零,他抱着你打游廊而来,我看得可是真真的,那份情意是装不出来的!”
难道这何燕妮是冉瑾晟请来牵线的红娘不成?
“也许吧,可我只是个下人。”哪敢存那非分之想,而且你不知道冉狐狸的真实面目,要是你见识了他是如何压榨剥削我这个廉价劳动力的话,想必就不会替他说话了。
何燕妮叹了口气,“多说不宜,个中的滋味还得你自个儿慢慢去体会。”
兰卓荦不接话,何燕妮静默片刻后,岔开话题,“我今日来,还有一事,进来吧!”
说着门外走进一陌生的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白玉瓷瓶,瓶里头插着几只红梅,寒风傲骨,娇艳欲滴。“
虽是几支红梅却是顾公子特意嘱咐我送来的,想是还念着兰姑娘的梅花酒,只可惜明日我们便要离开冉府,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品尝。”
“你也要走么?”难道她与冉瑾晟真的只是君子之交?
“嗯!”
“这有何难,我把方子写给你,你照着酿制,不就行了。”兰卓荦忙说道,生怕何燕妮为着这酒反悔不走了,关键是顾子正得走,否则她岂不是要一直被他胁迫?
顾子正其实是大州一位相当有名的异姓郡王——南阳王,也是唯一存活到现在的异姓王。其祖上是大州开国功勋顾顺安,大州建国后封为南阳王,封地南阳,世镇南疆,顾家几代郡王大多继承顾顺安的性格作派,知足本分,为人低调,因此得以一直延续到现在。
顾子正与他的父亲爷爷祖父老祖宗等却截然不同,他偏执乖张,离经叛道,据说曾给一名乞丐送六礼束修,递投师帖子;他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经常出入勾栏妓院等场所,动辄还来个周游旅行;最重要的是他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也不去大州西京拜官,只守着郡王的名头坐吃山空。
大州皇帝很安心,也就随他去浪荡,不约束于他,更给了他一“逍遥王爷”的名头,让他彻彻底底的做个富贵闲人。总之,连大州皇帝都惯着他,他已经彻底被富贵荣华养残了。
可何燕妮不晓得顾子正送她梅花的含义,难道她兰卓荦还不晓得?那个沾花惹草,风流无耻的男人临走了还要到她面前耀武扬威一番,真是可恨!
何燕妮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她浅浅一笑,又道:“那敢情好,顺便把那曲子也一并写给我吧,我很是喜欢。”
“我可不会谱曲,我再唱一遍,你自个儿谱吧!”
何燕妮刚走,冬儿便抱着那瓶梅花上前问道:“兰儿姐姐,这花放哪?”
兰卓荦指着墙角,“放那!”
冬儿一阵迟疑,“放那?会不会太埋汰了,就算是何小姐送来的,也不改……”冬儿自知失言,忙闭上小嘴。
兰卓荦心头一惊,对呀,那可是何燕妮送来的,她怎么没想到呢?她灵机一动,说道:“让知秋姐姐送到三爷房里吧,让他告诉三爷是何小姐送来的!”
如此如花美眷,怎入不了冉瑾晟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