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汤锐家,郑砚之在电梯厢里狼狈不堪。他衣服皱乱,黑色西裤靠近拉链的地方还沾着点点干涸的痕迹,无论使劲抹也抹不去,便只好把衬衫从裤腰里拉出来掩盖住。电梯下降了几楼后停下,有一两个住户进来,见郑砚之邋遢的样子都忍不住朝他多看两眼,郑砚之感觉到他人侧目,低下头去偏开了脸。
手机没有电,车钥匙应该是给隋宣连着车一起拿去了,所幸钱包还在,郑砚之招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后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他疲倦且宿醉未清,坐车回家的一个小时路里没能瞌睡成功,甚至还被车里的隐隐烟味熏得有点想吐,到家时已是一副潦倒相。
郑父出门钓鱼去了,张阿姨一人在家,见郑砚之刚被人打劫了似的,即关心又着急。
“不是说去小隋家过夜吗,怎么弄成这样,是不是又熬夜了?唉,还好你爸没看见。快把这身脏衣服换下来,我正好一起洗了。”
郑砚之勉强冲张阿姨笑了笑:“张姨您可得帮我瞒着,否则我爸又要训我了。这衣服我自己洗就好,我先上楼去了啊。”
张阿姨点点头,郑砚之有些衣服比较讲究,不能放洗衣机里洗,她又问郑砚之有没有吃过早饭,郑砚之忙不迭地点头说吃过了。
“对了,有你的一封信。”张阿姨拿给郑砚之,“早上快递送来的。”
信封厚实,内容是一封邀请函,下个月是郑砚之高中的百年校庆,他作为优秀校友被邀请出席。郑砚之草草扫了一眼,谢过张阿姨后揣着信快步上了楼。
一进卧室关上房门,郑砚之便脱下衣裤,放鼻间一闻,上面还有汤锐的气息缠绵不去。进了浴室,郑砚之把衣服裤子一股脑浸在盆里,又倒了一大勺洗衣粉,坑着头开始洗衣服。
手指埋在洁白细密的泡沫中来回搓动,裤链处的污渍已经看不见了,可被抚弄身体的记忆却依旧鲜活,仿佛汤锐的手指还在脑中,心口,和腿间撩拨,仅仅是回想,都能令郑砚之周身打颤。身前就是一面镜子,郑砚之看着自己潮红的脸,转过身去回避,背靠着洗手台兀自低喘平复。
尽管工作填满了绝大部分的生活,可欲望总要纾解才肯罢休,这四年里他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短暂的满足感退散之后,巨大的空虚感便填满胸口。久而久之,郑砚之越来越少做这种事,每一次的间隔时间也越拉越长,忙着加班加点的时候更是两三个星期都想不起来弄一回,算得上是□□淡薄。
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投怀送抱过,虽然有肖云压着,但毕竟山高皇帝远,个别小演员想出头也会动动这方面的心思。过去他卖身求荣收了肖云的房卡,之后功成名就,也就有人想爬上他的床。其中有男有女,露骨的勾引和暗示的潜规则也都遇上过,但郑砚之一个都不碰,时间久了他人也便打消了这念头,知道这一套对郑砚之行不通。
但是今天被汤锐抚慰了一把,手指没碰几下后便□□了,滋味和平时□□的感受完全不同。过去他的动作机械而枯燥,头脑也处于冷静清醒的状态,但汤锐的碰触让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似的混乱,快感从□□流窜到全身,哪怕是最轻柔的抚摸都能令他全身做出强烈的反应。被送上□□时,郑砚之知道自己当时其实已经快要疯了,抓着最后一丝理智和羞耻心才没有过分失态。极致的愉悦感和想要被放肆宣泄的欲望在□□的那一瞬间终于释放出来,即使他再压抑,郑砚之也明白这是阔别四年,无可替代的渴望,他无法自给自足,对他人也没有半分□□,如果不是汤锐,他不会忘乎所以到这个份上。
手撑在洗手台上,指上沾着的泡沫随时间慢慢消去,只有水珠凝在指间,摇摇欲坠。
不是空虚,不是自我厌恶,现在盘踞在心头的是莫大的恐慌。郑砚之多想认定这一切是因为禁欲太久使然,但无论他承认与否,事实已然摆在面前。
“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还是只喜欢我一个人,你心里不清楚吗?”
汤锐的质问犹在耳边,郑砚之苦笑。
不清楚,他现在整个人都一团糟了。
原本以为只要慢慢忘却过去,生活逐步走上他设想的轨道就好。他会换一份作息稳定的工作,娶妻生子,陪伴家人,用心经营家庭也有所收获。等一段时间过去,那些关于傅家兄弟的心结,对汤锐的念念不忘,与肖云纠缠不清的孽缘,统统都将成为过眼云烟,他所有的悲痛与绝望都将就此终结。为此他已经不择手段,即使心里还忘不了汤锐,但也执意利用婚姻来逃避。很下作,很恶劣,郑砚之知道,也不是没有自我拷问过,但他急于摆脱,便总想着再坚持一段时间熬过去就好,以此来糊弄自己。在有意忽略的道德问题上,郑砚之本身就心怀愧疚,被汤锐点破后更是难堪。正如汤锐所说,论起重蹈覆辙,他居心在先,也许还不如汤锐,他痛恨四年前所受的欺瞒与背叛,又怎么能把类似的痛苦施加在他人身上,以求自己一人的新生。而现在这种情形,郑砚之已不敢奢望会有豁然开朗的那一天,即使他无耻到底,真的等到结婚后,他也许连正常的夫妻生活都做不好,这样的罪责,哪里是多一份全心全意与温柔体贴所能补偿的。
洗完澡后郑砚之躺在床上许久睡不着,手机拿去充电了,他就抱着电脑查阅了性向和心理方面的资料。无论是权威的测试与分析,还是一些论坛帖子,他都看了,甚至下载了不同性向的成人影片,然后照着心理测试做题,而每套测试得出来的结果都不一样。
郑砚之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中慢慢整理思路。任意一个片子他都不排斥,郑砚之自觉更倾向异性,观看的时候也会有反应,但要自己在看着这种片子继续□□下去,他又接受不了。对于同性,他没什么感觉,可是看到小麦色皮肤,体格又偏壮的男人,郑砚之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汤锐。看着屏幕上两个男人吻得难舍难分,郑砚之耳朵微微发热,曾经他和汤锐也有过无数个要把彼此呼吸都掠夺殆尽的吻。
楼下传来脚步声,还有郑父与张阿姨的说话声,郑砚之一惊,才发觉已经到下午了。他慌忙合上笔记本,把薄被拉过头顶,装作在睡觉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郑父上楼推门而入,轻声唤他,语气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砚之,砚之?”
郑砚之转过身来,露出一双眼睛看向父亲,装作睡意浓浓的样子:“嗯……”
郑父瞥见床头放的笔记本,伸手一摸底部还是热乎的,无奈地看了郑砚之一眼。郑砚之紧张又尴尬地嘿嘿傻笑一声,拉下被子。
“又装睡,快起床了。我今天钓了好大一条鱼,有这么长!”郑父比划了一下,比半米还多一点,“我还买了点其他海鲜,你赶紧下来做饭。对了,叫小隋啊,小夏啊都过来,晚上我们开个全鱼宴!”
郑父说完就下楼先忙活去了,郑砚之看父亲兴冲冲的,也只好打起精神起床。手机开机,十几条短信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多是汤锐的,郑砚之没看,直接打电话给夏添和隋宣,叫他们晚上来家里吃饭,顺便让隋宣把他的车开回来,完后就把手机留在卧室里,下楼帮郑父做菜去了。
这次夏添和隋宣来郑家都把家属给带上了,上次郑父五十大寿时,晏冰人在美国,所以这次来的时候把寿礼也一并补上,都是从美国特地带回来的。他人长得漂亮又会来事,郑父很是喜欢晏冰,常跟郑砚之说跟晏冰多学学,自己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够活络,而凡是有晏冰在的场合,总是热闹非凡。唐晴也在,她来过郑家多次,起初是陪夏添来的,坐在旁边不太说话,后来和郑家人熟悉了也开始聊得开来,到郑家和在自己家似的放松。
厨房里郑砚之正照着菜谱做菜,夏添走进来看看他,靠在冰箱门上不说话。上次酒店争执过后,郑砚之打过电话给他,但那时他还在气头上所以没接,之后气过了,又不好意思回头找郑砚之和好,今天郑砚之打电话过来叫他吃饭,夏添便急忙答应了。汤锐的事他依旧生气,但对于郑砚之,他终究还是挂念的。
郑砚之百忙之中转头无意看见身边多了一个人,见是夏添就笑开了:“你来啦。”
“嗯,来了。”夏添应着,又找了个话题,“你解约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就等签字呗,不过我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公司也不管我。突然闲下来了,还真有点不习惯。”郑砚之低头去看菜谱,口中念叨,“豆豉,我要豆豉,还要三个鸡蛋,蒜泥,香菜……”
夏添连忙站直了身体,打开冰箱取了三个鸡蛋给郑砚之,看他忙碌,就干脆洗了洗手,帮郑砚之择起了香菜。
“我听郑叔说你最近在相亲,还遇到一个挺中意的人,是吗?”
闻言郑砚之手上动作慢了下来,转头去看菜谱:“……嗯,好像是的。”
“什么叫‘好像是的’?是什么样的人啊?”夏添非常在意郑砚之喜欢的女性类型是怎样的。
郑砚之语焉不详:“哦,就……就挺不错……各方面都很好的一个人。”
“你喜欢她吗?”
一开始郑砚之脸上还有笑容,慢慢就维持不下去了,他微微抿着嘴唇不说话,良久为难地憋出一句:“我这正忙着烧菜呢,问这问那的,我都不能专心做菜了……”
夏添察觉出来:“砚之,你这又是在逃避吗?”
郑砚之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心里的想法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此时也无力去分辨,而这个时候隋宣进了厨房,进来看夏添也在就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把车钥匙还给郑砚之。
“小郑,车我给你开过来了,已经停车库里了啊。”
郑砚之没说话,只接过钥匙点了点头。
夏添转头看看隋宣,问郑砚之:“你的车为什么会到宣哥那里?”
隋宣知道夏添和汤锐不对盘,没有接腔,郑砚之更是异常沉默,面色郁郁。夏添一顿,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和汤锐有关?”
郑砚之望着油锅,真觉得自己此刻如同鱼肉一样煎熬无比。他疲倦,纷乱,整个人像是被逼进绝路中无法逃脱。汤锐穷追不舍,夏添质问连连,自我审视带出来的一连串疑问,对家人还有对许小姐的愧疚与罪恶感,一层层压力他没有一个冲得破,反而被挤压到不得喘息。
隋宣解围:“夏添,这是小郑和Boss两个人之间的事,你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夏添没有回答,他失望地看了郑砚之一眼,转身负气离开。
郑砚之叹了一口气,对隋宣说:“你先去客厅坐着吧,等一会儿就吃饭了。”
隋宣看郑砚之困顿的样子心下不忍,想出言开解几句,但想想这会儿还是先闭嘴比较好,郑砚之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
晚上七点莉莉放学回家后,人全部到齐,正式开饭。家里除了郑砚之的朋友,还有友邻与郑父的钓友,十几二十个人围坐在一张长桌前吃饭,甚是热闹。郑砚之忙前忙后,终于等坐下来了缓一口气,顿时眼前一阵发黑,忍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小郑,你好像脸色不太好。”坐在对面的晏冰注意到了。
郑砚之笑了笑:“没事,稍微有点累。”
桌上摆了二十多道菜,清蒸,茄汁,椒盐,酸菜,麻辣,剁椒,水煮,鱼羹鱼汤,还有蔬菜海鲜配衬,多是出自郑砚之的手艺,其中松鼠鱼评价最高,味道好,菜式摆盘也好看。钓友赞不绝口,捧场说郑砚之干脆改行去当厨师去算了。郑父乐呵呵的,说郑砚之小时候就喜欢做饭,都是看动画片影响的,不过做什么都偏甜,不放糖就不会做菜了似的。郑砚之配合着笑笑不多说话,给自己盛了一碗荠菜鱼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他一整天没进食,忽然大鱼大肉的胃会扛不住,所以只能先吃点温和的东西垫垫饥。
夏添坐在郑砚之旁边自始至终不说话,目光就盯着眼前的盘子若有所思,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饭。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郑砚之还和汤锐有接触,但他没有立场发作,现在又在亲朋好友满座的场合里,那便只能闭口不言。
餐桌上郑父和两个老友谈笑风生,夏添默默听着吃着,碗里忽然就多了一块炸鱼球,是郑砚之夹给他的。
夏添望过去,郑砚之冲他傻乐:“你也吃点别的菜啊。”
过去俩人就是这样,基本上从没吵过架,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过会儿郑砚之说句软话或是耍个赖,这事儿就过去了。
夏添没好气地瞥了郑砚之一眼,一筷子把鱼球塞嘴里,大口大口地嚼。郑砚之见状笑了,夏添总是这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全鱼宴开到夜里,几个亲友就陆陆续续回去了,小女儿到了八点就要睡觉,唐晴先抱她回家,夏添留下来和隋宣他们在庭院里喝酒。郑砚之怀抱着一小瓶啤酒靠在长椅上昏昏欲睡,酒没喝几口,苦水倒是听了一大堆。隋宣抱怨从郑砚之离开公司后,工作室上下就没了斗志,以前忙碌时抱怨加班多,现在真闲下来了反而找不到人生的方向,另外还有两个人提了辞职,曾经都是郑砚之手下得力干将,如今一个跳槽,一个打算出去单干。
郑砚之静静听着,面上微笑但一言不发。他也没有什么意见好发表的,隋宣说的那些人和事,都已经离他很遥远了。
茶几上堆的空酒瓶越来越多,郑砚之说他再去厨房拿点,可一起身就站立不稳,视野中的一切从四周向中间集中迅速变暗,暗到像是染了墨一般的漆黑。
“小郑你是不是喝多了?”
隋宣笑问,转头去看晏冰,晏冰却无半点笑意,面色有几分严肃,正担忧地看着郑砚之,随时准备上前扶他。
但郑砚之却像突然失去意识一样,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去帮他一把。他踉跄一步,伸手想要扶住什么来稳住身形,却抓了个空,然后整个人直冲冲地向前一头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