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没说话的陶双双终于开了口：“你是谁？”
她很警惕很戒备，弱者面对强敌时，警惕和戒备都是本能的。
是的，弱者，对面那小沙弥被那一声宽大的僧衣包裹着，越发显得清瘦伶仃，可陶双双却不敢将“弱小”两个字安在他头上，因为他身上，带着令人不由自主臣服的强大压力！
就好像在他面前，世间一切生灵都是卑微的，如同尘埃一般不值一提，甚至不配出现在他面上，污了他的眼。
陶秀芹和李沁柔在这小沙弥进来之后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可即使在昏迷中，她们俩依旧卑微的泪流满面，身体不自觉的蜷缩起来，仿佛恨不得自己压根儿就不存在似的。
太卑微了，出现在他面前都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这想法从陶双双心头一闪而过，然后她惊觉自己竟也不受控制的流了一脸的泪水。咬着牙，在心中默念清心咒，陶双双这才勉强撑起精神与那小沙弥对峙。
“小僧六藏，女施主好。”六藏笑语晏晏，有时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有时又眼神如同婴儿一般的纯净。
“你，你杀了荷香？”
被那纯净的眼眸注视着，陶双双几乎把持不住的想要撤下防备术。需要很强大的定力，才能在这个小沙弥面前保持戒备心。
“是的。”
小沙弥承认的倒是干脆，陶双双吃了一惊，一时半会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那小沙弥像是看破了她的无语凝噎，笑着转动念珠，语气轻松：“之前她来庙里上香，想求菩萨完成她的心愿，菩萨不理，我便帮了她一把。”
小沙弥开始像说故事一样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语气平静，全程面容平静，好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荷香想让李沁柔变丑失去夫婿的欢心，我便告诉她如何让李沁柔食血鬼缠身，后来她又说有人治好了李沁柔，变丑已经满足不了她的心愿了，她想让李沁柔身败名裂，被夫婿厌弃被世人不齿，于是我给了她原生咒。”
“原生咒能令女子不经由男女交媾便自行有孕，李沁柔的夫君不在身边她却大了肚子，如此一来她便背上了不贞不洁的罪名，定能让他的夫婿厌弃她，她也将被浑浑噩噩的世人所唾骂，我便达成了荷香的心愿了。”
“荷香的这些心愿，菩萨不理，我见她可怜，便帮了她一把。”
小沙弥说完还在笑，依旧是一脸纯洁，像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小孩子。
陶双双听完连生气都不会了，她说不出来自己心中的真实感受，只是语气很冰凉：“帮了荷香一把？咱先不说你这么帮荷香到底是对是错，咱就先说说。既然你是站在荷香这一边的，最后却又为什么要杀了她？”
诛心咒！荷香被焚化的不只是这一世凡人的肉身，还有她的三魂六魄啊！全都焚烧殆尽，连去阿鼻地狱受罚改过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为她的灵魂太丑陋了，没有存在的必要啊！”
那人说的那么的理所当然，就好像抹灭一个人的灵魂对他来说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琐碎的事情而已，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陶双双倒吸了几口凉气，说：“对于生前犯下罪孽的鬼魂，阎罗十殿自有一套惩罚制度，你即使杀了荷香也不应该连她的三魂六魄一同焚烧，死灵归幽冥司统辖，你没有权利这么做的！”
“阎罗十殿啊？地府那一套罚错改过的制度早就不适用了，世人愚钝，生而为人时作恶，死后为鬼又有几个能真心悔过的呢？与其浪费光阴和精力去改变他们，倒不如直接毁灭掉来的干净利落。”
这一刻那小沙弥嘴角的笑是带了情绪的了，从进门到现在，他的笑容里总是那么虚无缥缈不切实际，就好像是一具假人，被制造出来的时候便是嘴角含笑的，笑容永远是一成不变，连角度都一模一样。
可是这一刻，提及幽冥司，他的笑容里带了讽刺和一丝丝的不屑。
这个人身上明明没有一丝灵力，却能驾驭诛心咒定空术这样强大的法术，这从根本就违背了她所熟知的一切定律，是先有了灵力和修为才能施展法术的，何以没有任何修为却照样能施展这么高深的法术？陶双双百思不得其解。
可她骨子里从小被灌输的一腔正义却不由得反驳。
“三界六道里所有的秩序都是诸神耗费了数千数万年的光阴顿悟出来的，不管是神还是人还是鬼都会有犯错的时候，都像你一样犯了错便要彻底铲除个干净不给任何改过弥补的机会，那这世道还有什么盼头？便是神也不敢保证自己绝对不犯错！犯了错就要彻底消失，不给任何改正的机会，那要不了多久这世间便又空了！”
“空了有什么不好？重归混沌，空无一物才是这世间本来的面目。”
小沙弥放下了手中的念珠，双目中白色的眼珠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一双眼睛只剩下无边无尽的黑色。
“女施主，混沌虚无才是正道。”
一股压迫人心的黑暗力量像汹涌的河水一样涌向陶双双的，成片成片的侵蚀她的心田，陶双双顿时满头大汗。
“不，不，有生有死，有苦有甜，有犯错有改过，生生不息才是人间正道！”
陶双双咬着牙不肯妥协，那小沙弥也在窥见她心中强大的光芒之力后撤下了手中的入魔咒，喃喃道：“你心中有情？有人用情拴住了你的心，有情便有了牵挂，那牵挂令你不肯入我道……啧啧，究竟，情是何物？”
小沙弥像是百思不得解的大难题，忽然间对什么都没了兴致，只一心扑在自己的难题上。
“情是何物？为何如此强大？”
“情是何物？为何如此顽固？”
像他忽然出现时那般无厘头，这小沙弥突然自己信步往外走，看都不带再看陶双双一眼的。
而在他走后，那强大的定空术足足过了三刻才消失，陶双双第一时间去查看陶秀芹和李沁柔。
幸好幸好，只是昏迷了而已并没有什么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