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勉强一笑,道:“道德伦常是美好的东西,怎么能说虚伪呢?”
“你仔细想想我的话。”黯妃说:“动物在搏斗时讲公平吗?北方旱灾南方水灾时,公平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你很熟悉吧。规律是该怎样就怎样的,不带任何情感。而公平是再感性不过的东西,是人类中强者造给弱者的一个美梦而已。”
王威无语,黯妃继续道:“每个人的生长背景和资质都不相同,将来成就也不一样,即使你跟比尔盖茨在同一个班级学习,也不见得你俩就在同一起跑线。这种相对的、表面的一致,最能糊弄人,和那些道德伦常一样。”
见王威有些不以为然,黯妃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修真时光顾着练武,对于理论和道义没有一点研究了。”
王威有些尴尬,说:“不是,我只是认为,即使公平不存在,也不能因此就否认道德伦常吧。”
黯妃扫了王威一眼,淡淡道:“道德也只是统治阶级为了方便统治,向人民推广的一种思维模式而已,根本不算规律。”
她说:“你知道现代人的道德观,和几百年前已经大不相同了吧。”王威点头。“那么中国人的道德观,和欧美人的道德观一样吗?”王威摇头。“那就是说,道德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区,都会有不一样的内容,是么?”王威想了想,说:“是。”
黯妃道:“由此可见,道德伦常其实是一个经常变化的东西,会因为所处的条件改变而改变。你今天觉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很搞笑,将来或许后人会觉得你‘从一而终’很搞笑,你说对吗?”
王威点头,黯妃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去认死这样一个变幻的东西呢?”
王威想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虽、虽然很多道德观是会更改的,但总有一些东西被保留下来。西方的学者也说过,一些普世的标准与价值,是不会随着政权变化而变化的。”
“那么你想过没有,”黯妃说:“道德究竟因何而生呢?”
王威怔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为了防止社会动乱,防止局面失衡,又何必产生这些约束?”黯妃说:“这都是强者为了便于统治而规定出来的呀。假如人类没有强弱,大家都完全公平,不存在统治与被统治,那还需要谁对谁讲道德吗?”
王威无法想象这样的情形,顿时塞住了。
黯妃瞧着他,也静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所谓的美好东西,其实完全是基于强弱有别的基础上,发明出来仿佛可以令世界和谐的一种工具而已。”
王威的头又开始晕起来,摸着额头不知所措。
黯妃道:“太多东西把强弱真相掩盖掉了,人人以为只要规矩老实做人就会有好结果,实际上那些真正既得利益的强者在暗处偷笑呢。”
“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王威问。
“很简单,”黯妃抬首望天,说:“就是那四个字:弱肉强食。”
“这是六御门五千多年来,始终坚持信奉的真理,乃是宇宙中的第一大道。”她说:“不论那些能量如何消长、新旧如何交替,都是因为强者要吃掉弱者。说现实一点,就是更有实力的东西必然战胜更没实力的东西。这个道理泛之四海而皆准,当你在任何问题上困扰犹豫不决时,甚至苦陷情网中难以自拔,只要一想到它,一切都简单下来了。”
“那肯定,”王威苦笑:“你连道德伦常都能不顾,还有什么事可为难的。”
黯妃微微一笑,平静道:“修真者,终极目标就是得道,虽然我们不成仙,但并不妨碍我们去遵循规律办事。”
“只有强者才会拥有一切。如果你心软了、变弱了,那么就要在别人的意志下生活,甚至连自己亲爱的人都无法保护,这不是很悲惨吗?人只有一辈子,为什么不能主宰自己多一点呢。”黯妃引导着王威。
“所以你们不顾一切地想要变强,是吧?什么障碍都不存在……”
“变强不是很好吗?”黯妃说:“不用当乞丐,不用当妓女,不会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还可以帮助身边的人,有什么不对?”
“但你们不能蛮横无理呀,做出伤害别人的事,良心上过得去么?”王威问。
“弱肉强食就是唯一的理!”黯妃冷冷地道:“良心源于道德,道德又算个什么东西?”
王威无言以对。
“你一定觉得我们是疯子吧。”黯妃说:“这和三清会的教义背道而驰,是么?”
王威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心情。
黯妃看着周围往来的行人,缓缓道:“那你就说说,照着三清会的理,要怎么去看待世界、让它变得和谐?”
王威想了一下,道:“惩罚邪恶,宣扬善良,让每个人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尊重合理的情感,这样大家才会安居乐业,让社会朝越来越文明的方向发展。”
黯妃道:“那你知道什么是善恶、对错、合理、非理吗?”
王威一边想一边道:“简而言之,帮助就是善,破坏就是恶;有理就是对,无理就是错;大家都认可的东西就合理,大家都不认可的东西就不合理。人集体活在这世上,相互间总有一些规矩要遵守的吧。”他看了黯妃一眼,道:“我学历有限,没法定义得那么准确,但标准总是存在的,不然社会发展了几千年,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精神呢。如果只剩下纯粹的强和弱,活着有那么美好吗?对你而言,这些是不是又由虚幻的道德伦常衍生出来的呢?”
黯妃没说话,沉默了片刻,拉起王威的手,又往前走。
刹那间天地变色、空间扭曲,王威只觉身边的景物飞快地后逝,一阵闪动过后,两人又来到了另一处地方。
一片昏暗的环境,虽然墙壁很洁白,地板和家具很干净,但毫无生气,异样的冷清。
“这是一家孤儿院的房间,住的都是问题儿童,要么没父母、要么被遗弃。”黯妃说。
王威揉了揉自己眼睛,一时不能适应这里微弱的光线,四周沉闷空洞,令人害怕。右边放着一张小床,上面依稀躺着个小女孩,一动不动,应该是睡着了。
黯妃说:“她今年八岁,先天性失明,从小就看不见。她不知道什么叫光明,如果没有人告诉她黑暗,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所处的世界便是黑暗。”
王威叹了口气,沉重地点点头。
黯妃说:“她没什么朋友,每天就是听老师教她辨认周围的东西,还有学习盲文,对于未来她从没有产生任何想象或憧憬,因为她什么也没见过。”
王威无语,黯妃看着他道:“这还不算最惨的。在楼上有个房间,住着佝偻病的小孩,连带着耳聋,话都学不了……你说,老天爷为何要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呢?他们做错了什么吗?”
王威心里一痛,身子有些颤抖,说:“不、不知道……为、为何?”
“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老天爷。”黯妃一字一句地说:“在这个宇宙中,有的只是规律,什么情感是非道德,通通是虚构的……光明没有黑暗便不成为光明,合理没有非理就不算合理;你要想保留对的,就一定要容忍错的。很多东西因为有对立面,它才有存在的意义”
黯妃说:“因果也是大规律之一。做了什么事,就要承受什么果。他们的父母生下了他们,却不能担当责任,便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令生命充满苦难。你以为上天有怜悯之心吗?你以为上天是在故意刁难吗?上天什么都没有,只会遵照规律而行。他们今后能做出何等样事情,爱人或恨人,也一样在规律的框架之内。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没有侥幸……你只需看清楚,你手上的种子到底是瓜还是豆。”
“不见得吧。”王威道:“因果……有些人辛辛苦苦地付出,却得不到他该有的东西,这算什么因果?”
“我刚说了,”黯妃道:“他没搞明白他手上的是什么。想吃葡萄却种下了山楂籽,能如愿吗?很多时候,人看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只一厢情愿地凭希望去工作,到头来既不明白为什么会结出这样的果,也不明白那源头的因搭在哪里。这条规律比弱肉强食要隐晦得多,不是掌握足够力量的人,探不到真正的来龙去脉。凡人只能感叹‘世事不如意十之**’,然后又沉浸在道德与爱恨的喜怒哀乐中。”
“所以,”王威虚弱地道:“你的意思是,善恶是非,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对吗?”
黯妃点头:“凡是情感的东西,都是人类自编的。道就是道,源自无,也归于无。”
王威很难受,想要找个地方坐一坐,舒缓一下内心的交战,却不知现在的空间和孤儿院的空间是否在一个层级。
黯妃手一挥,墙角的一个圆木凳子无声无息地移了过来,她说:“你坐吧。在这里我没有使用其它空间。”
王威慢慢地坐下了,喘息了一会儿,道:“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白忙一场,道何必经历这个循环呢?”
“你忘了夜纱说过的吗,”黯妃平静道:“能量守恒定律。这一切只是让宇宙平衡的其中一个运动过程而已。”
王威闭上眼睛,把自己所学过的所有有关于道和生命的知识都回顾一遍,然后说:“弱肉强食和因果循环,是你们六御门的宗旨之基础?还有别的吗?”
黯妃点头,说:“这两者都是大定律,无懈可击。别的当然有,只是以你现在的造诣,多说无益。”
王威苦笑:“没有感情、没有善恶……那是神的境界,难道六御门的人想羽化登仙了?”
黯妃摇头,转过身去走向窗户,缓缓说:“知道,不意味着达到。你懂得怎样去死,就真的要去死吗?我们只是用这些道理来指导做事手段而已。登仙的法门,黄帝早就交给我们了,我们何必浪费这几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