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都完全的*控了，那么他即使是躺在床上，也可以觉得自己是在万里黄沙中，饥渴地跋涉。”宫筠奇继续说：“这个道理不难明白，而且梦境也说明了这一点。人可以在梦中看到听到和摸到，并且产生喜怒哀乐与痛苦折磨，但醒来之后才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经历……梦本身就是一个最浅显的感官骗术。”
宫筠奇接着道：“你说你看到了我们作恶的证据，所以来消灭本教，可是那些证据真的存在吗？是不是被编撰、然后传达给你的呢？……不过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问题。”他看着王威，脸色十分镇静：“如果，其实你连活着都不是，只是被人灌输了视觉、听觉、触觉的记忆，觉得自己存在着，但实际上，你不存在，连这个世界都是没有的。这有可能吗？”
“不可能！太荒唐了！”王威叫起来，愤然道：“简直胡言乱语！”
“那么，你觉得我错了？”宫筠奇一笑，悠然道：“你觉得自己不是被人操纵的？那就请你举出一个你活着的例子来吧。除了五大感官，你要是能找到其它可以不受蒙蔽的东西来证明你是存在的，那就请说出来。”
王威绷着脸，脑子飞速的转动，寻找着宫筠奇言论的错误。他想了很久，若说看到的、听到的、摸到的……这些都不能成为证据，那还有什么是可靠的？宫筠奇讲得没错，人的感官有可能完全被欺骗，无数生理、病理现象都可说明这一点，但是，幻像就真的不会被发觉吗？或许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神，控制了人类的感官，制造了无数信息的产生与消失，那么这个世界就真的不存在了，因为没有人可以脱离出感官，找到其它可以不*纵的证据。一个无知无觉的人，连灵魂都无从依附，岂不等于是个死人？死人和不存在，不是同一概念吗？！
王威忽然之间冷汗涔涔而下，思维仿佛进入了一个从未达到的领域，空空荡荡、无着无落，令他惊慌不已。他不敢再看宫筠奇，低着头苦苦思索，他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把他推向了黑暗的深渊。
宫筠奇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怜悯，仿佛真主阿拉在看着受难的世人一般。
许久，王威抬起头，深吸口气，道：“的确，我找不到证据，因为我修为太浅了，看不透那真相的面目。但是，这不影响我今天要对你做的事。”他瞪着宫筠奇，字句清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谈这些，神意也好、*纵也好，反正我要拿你归案，谁也阻挡不了！你莫要心存侥幸，以为我辩不过你就会放你一马。”
宫筠奇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嘴角一歪，却笑道：“你要杀我，我必死无疑，怎敢以侥幸混过？再说了，我们连是否活着都没搞清楚，逃与不逃，又有什么意义？”
王威冷哼一声，想起了昨夜看过的《本教圣训》，忽然有所领悟，说：“原来这就是你们新义教贪图享乐、放浪形骸的理论基础，今天算是承教了！”
宫筠奇眼光闪烁，捱揄道：“这不过是冰山一角……你有兴趣，我全部都可以教你。”
王威冷冷说：“死了这条心吧，没有什么可改变你的结局。”
宫筠奇长叹一声，终于明白王威意志难以撼动，无奈地转过头不去看他，喃喃自语着：“真固执……云道飞为什么总是收固执的徒弟。”
王威见他没了下文，便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宫筠奇摇头，两手一摊，闭上了眼睛：“你动手吧。”
王威想：要不要先将他绑起来，或者弄晕，以等待白师姐发落？正犹豫着，突然眼前白光一闪，有件暗器射入了宫筠奇的额头。王威来不及反应，宫筠奇已脑袋穿洞，血液喷涌而出，霎时毙命于斯。
王威大惊，霍然转身，却见门口立着一道倩影，飘然如仙，正是师姐白姬。
“白师姐！你……你……”王威骇然之下话都说不出来了，白姬的到来是在情理之中，但杀人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师父说了，”白姬面色冷如霜雪，道：“新义教众，不留活口；只要见到，便可诛杀。刚才楼下的司机，我也帮你处理了。”
王威一阵恍惚，难以接受向来和蔼的师父竟然下此严令。他第一次出山，就见别人横死身前，当然心怀震动、不能自己。
白姬是过来人，知道他此刻的心境，也不好安慰什么，平静地说：“行了，任务全部完成，我们可以回去了。”
洪贵义亲自开着奥迪车来接他们，驶回番禹区的别墅。
路上，王威问白姬：“师父为什么要灭掉新义教满门？难道没有调解的办法？”
白姬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没有看到中心实验室，所以可以保持仁爱宽容，我理解。但我今天遇到的状况却非杀人不可，因为再冷静都无法让自己不去生气……师父的意见是对的，当人看见滔天的罪恶与丑陋发生在眼前，毁灭一切的念头怎么都遏制不住。纸上描述远比不过现实震撼。即使没有命令在先，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消灭干净。”
王威无语，怔怔地想象着眼前尽是试管、器官、胚胎、药水、和相同的脸蛋与身体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良久，他叹息一声，道：“也许是我太脆弱了。我还不习惯看见死人，师姐不要见怪。”
白姬微微一笑，道：“当然不会。你有爱心是好事情，就是要看用在什么人身上，不要泛滥就好。”
王威点头，看着白姬已脸露疲惫之色，想她今天也确实够累了，自己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到达她这样的水平。
晚上九点，白姬给罗海风打电话，通报今天的战果。她特别提到了王威成功拦截宫筠奇一事，表扬他处事镇定、顾全大局，有高手风范。王威在一旁苦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末了，白姬问罗海风接下来还有什么任务，罗海风犹豫了一下，问她要不要先休息一阵子。白姬说不必了，现在不想停下来。罗海风于是提起半个月前四川绵阳有两个会员忽然被杀，至今查不出原因，可能有复杂的内幕。白姬说那我就去看一看吧。罗海风说详细情况会再发邮件给她。
放下了电话，白姬对王威说：“明天我要去处理一些新义教善后的事宜，后天我们出发，去绵阳。”
王威应了，却没问什么。白姬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道：“怎么，还在为宫筠奇的死难过？”王威赶紧说：“不是，我难过他做什么。我只是想起他说的一些话，感到烦恼而已。”
“烦恼？”白姬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饶有兴趣地问：“宫筠奇跟你说什么了？”
王威于是把下午宫筠奇跟自己讲得那一堆大道理跟白姬说了。最后他问：“我们真的不能证明自己是不是存在的吗？”
白姬思索了片刻，道：“他的这一理论出自西方哲学经典，很多思想家都讨论过这个，但是没人能真正推翻。早在十五世纪，现代哲学之父笛卡尔就提出‘我思故我在’的观点，说思维是人的第六感官，但后来经验主义者却说，物质决定了意识。如果一个人从生下来起就没有受过物质的影响，那他也一定不会有思想和观念。所以到现在，这个问题也还是个谜。”
“我思故我在？”王威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简单的说，就是因为我能思考，我有观念和精神，所以我是存在的。”白姬解释道：“因为五大感官都可以被蒙蔽和操纵，唯独思想不能被左右。所以这就是人类活着的证据。”
“很对呀。”王威若有所悟，说：“精神是自由的，谁也不能决定我在想什么。”
“呵呵，看似如此。”白姬笑了：“后来经验主义和怀疑论者所说的话，却更加难以辩驳。人为什么会有观念、会有思想？因为他从小接触了很多东西，看到、听到、嗅到了这个世界，经历过无数事件，所以才产生了各种各样性格、人生观和世界观。人的思想，其实是基于外在感官所收集来的信息而汇制的，它绝脱离不了外在。假如一个婴儿生下来后，没有给他予任何五类感官上的接触，你能说他会有思想产生吗？”
王威啊了一声，瞪着眼想了半天，又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思想并不可靠，它从根源处上，也是能被控制的。”白姬幽幽地说。
“如此说来，”王威有些丧气：“白师姐你，也不能否认宫筠奇所说的那些道理了？”
白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一笑，道：“作为修真者，有个关键的概念要澄清：思想和灵魂，二者是一回事吗？”
“呃？”王威怔了怔，道：“……好像，不是。”
“我们修真者更注重的是灵魂，别把它和思想混淆了。灵魂更接近存在的真相……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白姬微笑，反问：“你为什么加入三清会？”
王威呆了一下，随即道：“因为三清会顺应自然，尊重人的感情。”
“那就是了。”白姬说：“我们是不是真的活着，这个问题只有神能知道，但我们不想做神。几千年的历史，都不能令我们放下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所以我们到不了神的境界，看不到事实真相。准确的说，是我们自己放弃了这样的权利。你从一开始入三清会，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白姬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威：“如果你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存在的，那我只能建议你去做神，炼到羽化成仙的一日，你就知晓了。但从这时候起，你就不再是三清会的人，三清会与你断绝关系，我们一众姐妹弟兄，也与你形同陌路！”
王威霎时出了一身冷汗，翻然醒悟，忙道：“不会不会，我绝不做神仙，我一开始就跟师父讲好了的。”
白姬点头，道：“那就别去追究这些事了。你也累了，早点睡吧。”
王威连声说“好、好”，对自己差点误入歧途、舍本逐末，感到十分羞愧。挠了挠头，赶紧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