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薇在一旁见二人的情形,从一开始的昂扬辩论到最后无语收场,历经了四五个小时(王威冲进来时,已经接近尾声),心情也很是沉重,她明白这两人的修为相差太远,看到的境界完全不同,只怕今后是再也说不到一块了。她静静地思索了一下,开口道:“东方兄,我还有一事不明。”
东方郎抬手:“请讲。”
方薇说:“善恶古来对立,困扰民生,你说它们是相生相克、相反相成,谁也不能战胜谁,真的就没有一个解决办法?”
东方郎笑笑,淡淡道:“如果善消灭了恶,那世上就没有了善;如果恶消灭了善,那世上就没有了恶,你说,谁能让谁死呢?”
方薇垂下了头,喃喃道:“谁也不能死。那么,极乐的净土是永远也达不到了。”
东方郎摇头道:“净土一直就在你身边,只有你看不看得到。”
方薇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不过,它与我期望的并不相同。”
东方郎笑说:“我也不喜欢玫瑰是白色的,但是这并不影响它就是一朵玫瑰。”
方薇一笑,嗯了一声,终于也不再说话。灵剑毕竟是灵剑,她与东方郎的对话比齐扬简单得多,但其意境和思想,却又在另一层面。
王威在一旁呆坐许久,此刻见三人僵局,再也忍不住,结结巴巴地道:“大师兄,如果……恶是不能被消灭的,那么……从古至今的道德、斗争、革命、政权变化,还有什么意义?”
东方郎道:“善打击恶,或恶打击善,都是为了让社会继续前进,不是以消灭对方为目的。如果你认为善恶之中必定有一方要死,那你就错了。”他看着王威,平静和蔼地道:“善恶不但不会消灭对方,甚至还有可能互相转化。相生者可相克、相反者能相成,这个道理你也许现在不懂,但是将来,我希望你一定要明白。”
王威哦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大师兄对他的期望与齐扬不同,齐扬接受不了的道理,东方郎不强求,但王威是他的同门师弟,自然不可相提并论。王威在凌霄山的这段日子里,读过不少古经名典,也看过许多哲人的思想言论,但那终究是纸上谈兵,要说实践的体会,却还远没有达到真切领悟的程度。他仔细地回想着东方郎说过的每一段话,越想越觉得玄妙无穷,暗藏许多机关与可能。
自从两年前王威见着了东方郎的第一面,就被他俊逸的举止和超凡气质所折服,深深认为所谓“偶像”二字,必然就是要像他这般的出类拔萃。东方郎出道的二十年里所做所为,无一不被人赞叹和传诵,大家都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除云道飞以外的第二领袖,三清会的下一代会长定非他莫属,甚至连日后挫败六御门、挽救苍生于水火这样的大任也要着落在他一人肩上。对于王威来说,他也从未对人有过这样的感觉,敬畏与羡慕各占五分。早几年在外间的修真界有过这种传闻:东方郎的功力已超过云道飞,是三清会里真正的第一高手……不过这种事谁也不敢去求证,毕竟那是师徒之间的事,他们感情如此深厚,别人何苦自讨没趣去挑拨。王威自惭形秽,不敢忽略东方郎所说的每一句话,是以十分紧张在意。
这时,厅堂门口走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的黄色的短道袍,扎着一个马尾辫,大大的眼睛,面容秀雅,又十分精灵可爱。她一张嘴,嗲嗲地声音说:“大师兄,齐叔叔、方阿姨,奶奶说你们可以去吃饭了。”她一扫眼又看到了王威,顿时喜笑颜开,欢声叫道:“王师哥,你真的出来了呀!”然后扑上前去,捉住了王威的手臂。
这女孩儿正是三清会里最小的师妹陈紫,已经九岁半了。她与王威、陈青同时入会,感情自然要比别人特殊一些,这几年的训练虽乏味艰苦,但三人都相互鼓励,交往甚密。她和陈青的年纪尚小,可是经过道家经典文化的熏陶,还有王威常常给他们讲解小学中学的科目知识,其见闻阅历已然大大超过了同龄人,是修真界里不可小觑的潜力新星。
王威呵呵一笑,道:“是呀,你想我了么?”也捏住了她的小手。他比陈紫大了十几岁,这样亲昵的话语和动作不算过份。陈紫大方地说:“当然,我经常想着你……你今天要再钓一只乌龟给我。上次你教了我怎么钓的,可是这半年来我一只都没有钓到。”说着露出很委屈的样子。王威挠头说:“是吗?好,我们吃完饭就去湖边看看。”陈紫跳着脚拍手道:“好哇、好哇!”
东方郎站起了身,左手潇洒一挥,对齐扬方薇说:“我们下去吃饭吧。”于是一行人鱼贯步出了总坛,王威和陈紫牵着手跟在了最后。
王威悄悄问陈紫:“你哥哥呢?”陈紫说:“他在墨香房抄《中庸》还没有抄完,奶奶不准他出来。”王威说:“你们已经开始读《中庸》了啊?”陈紫说:“是啊,我背得比他快,不用罚抄。”说着有些得意。王威说:“真厉害,我都要向你学习了。”陈紫说:“你不会吗?我可以教你呀。”王威哈哈一笑说:“好好,我确实忘得差不多了。”
五人来到了下层的餐厅,饭菜已经摆好,只有龙玉一人坐着等候,不见田嫂和婉姨。龙玉见他们进来,招手唤道:“快点来,菜还没凉。”东方郎点头道:“就你一个人么?”龙玉道:“是啊,田嫂要回去收衣服,婆婆又说她吃过了。”东方郎转向齐扬和方薇道:“请坐。”
一行人陆续入席。桌上有七盘菜,都是一些简单的家常,素菜居多,只有一盆箩卜排骨汤和咸鱼煲算是荤菜。
于是大家分碗筷盛饭,开吃。龙玉板着个脸对王威说:“田嫂不知道你今天出关,所以没备你的量,你少吃点。”王威心想:不会吧,还记仇呢?嘴上说:“没关系,我喝点汤就行。”龙玉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理他。东方郎说:“我看饭也不少,你别吓唬王师弟。”龙玉没说话,神色不善。王威一旁苦笑着想:幸好大师兄在这里,否则这餐饭我又吃不了了,非得再和她打一架不可。
席间,齐扬问东方郎:“不知萧甘兄弟的伤势怎么样了,可否去看一看?”
东方郎说:“已无大碍。要看的话,今晚就可以去。”
齐扬说:“那敢情好。”
东方郎问:“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齐扬皱了皱眉头,扒了几口饭,说:“目前已经确认被掳走的有四剑,三清会救回了四剑,和六御门的势均力敌。我想等真刚剑来了以后,一起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东方郎望向方薇,方薇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萧甘养伤需要一段时间,郭大哥也还没来,我们不应该就这么干等着耗着……”
东方郎说:“你们是想做点什么吧?——要继续修炼么?”
齐扬摇头道:“恐怕没有时间。六御门得了四剑,不知道要进行什么勾当,我也很担心桑峰等人的安危,所以……”
方薇道:“想去勘察一下情况,设法救人。”她生性坦率,把齐杨顿住的话补上了。
龙玉一旁立即道:“不行!万一人没救到,你们更加危险!”东方郎也摇头道:“此事现在不可为。”
齐扬有些郁闷:“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四个生命垂危?!我们八个虽然道法各不相同,但毕竟是一条船上的,关键时刻怎能不闻不问?!”方薇也道:“我们前几年都太疏远了,所以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发生。以后不会再这样了……眼下他们命悬一线,我们却躲在这里静养,实在说不过去。”
东方郎道:“你们别急。这些事情我们都想到过,人是一定要救的,但不是现在。我师父说,八剑如果没有汇到一起,想要更替剑主是不可能的,所以冥帝南宫幽欢要下杀手,也必须等你们八个聚齐。你们三个好不容易脱身藏了起来,又要冒险出去探查,不是正好让他们有失而复得的机会吗?”
龙玉说:“就是,我们绝不能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齐扬说:“话虽如此,我们却无法在这里闲置。除了救人,我想不出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方薇说:“我们会比以前加倍的小心,互相照应,也就是了。”
东方郎叹息了一声,道:“你们终于意识到团结的重要,这很好。但是斗争也要讲究策略,鲁莽大都不能带来好结果。”他转向王威问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言下之意是想知道云道飞的情况。
王威说:“师父挺好的。他让我先出来,自己随后就到。”
东方郎“嗯”了一声,对齐扬方薇道:“等我师父出关了,你们再去征询他老人家的意见,如何?”他担心自己劝阻不了二人,只好把师父搬出来。云道飞对八剑的感情颇深,一定不会让他们去冒险。
齐扬想了想,只得点头,方薇亦无话说。他们虽不是三清会的人,但云道飞的话,却是非听不可。
少顷,东方郎又转问王威:“师弟此次出关,有什么任务计划?”
王威挠挠头,说:“师父让我去找罗海风大哥,由他安排我的事情。”
东方郎“哦”了一声,道:“很好。你这两天休息休息,便可以去找他。”
王威说“是,我明天就去。”他原本还想在山上多呆两天的,不过看龙玉那个样子,还是离她远点好了。齐扬、方薇这几柄剑又要和师父师兄商量大事,自己多半插不上手,不如早早闪人比较妥当。自打他加入三清会以来,这是第一次出门承担任务,自然不希望接到太烫手的山芋。
东方郎见他说得积极,眼珠子却在打转,便微微一笑,浑当没看见,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