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这会儿话,已依次穿过大气层的暖层、中间层、臭氧层,平流层,来到对流层上方,此时距地面已近,秦若云便收起了飞芒仪,凭自身法力飞行。对流层是大气层的最底层,雨雪雾电等自然现象均是生于此层,一般大型客机为保航线平静,多数飞于其上。魏涛但见脚下云雾叠涌,如山如海,这对流层的景观他以前坐飞机时自然见过,但这时凭虚而飞临其上,自然又是一番不同体验。
两人行了一程。秦若云忽然低头下望,目中隐隐有光芒射出。魏涛料知她是在搜寻自己的降生地点,正要开口发问,秦若云已道:“现下已到淮河上方,时间是宁宗朝嘉定五年,再往南行几百里,便到了你降生的地点,算来那时也差不多正是岳飞身死的那天,也就是高宗朝绍兴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你将降生于临安城一户富贵人家,身世应该说不错。待会儿到得地头,我以仙法送你下去,此后……此后便全凭你自己了,只盼你事事逢凶化吉,早成大功,咱们也可……也可早日再见。“说着不禁眼眶微湿。
魏涛一直对这位温柔和善的“秦老师”甚有好感,这时分离在即,不禁也甚难过,紧握着她手,说道:“秦姐姐,你会来看我吗?”秦若云正色道:“你千万莫做此想,我们请你来干此事,已然有违天道,你在南宋凡间的作为,我们决不能再加插手,否则只有弄巧成拙,将有不测之祸。“她顿了一顿,又道:“待会儿我施法送你下凡,你须宁思摒虑,不可有丝毫不舍之情,以免在凡间留有前忆,知道么?”魏涛见她说得郑重,便道:“嗯,我就当自己死了,什么也不想。”秦若云点头道:“不错,如此最好。”
正说到此处,忽然前面不远处两到电光一闪。魏涛一奇,对流层虽是产生闪电之的气层,但在其上方也能看到么?便在此时,又是几道闪电亮起,同时伴随着一下巨响,但这巨响却并非是雷声,竟似是一个人发力之际的大吼。秦若云面色骤变,脱口道:“是我二师兄!”正欲加速前行,只见云层中冒出一个青色人影,向这边疾飞而至,急叫道:“师妹快走!”正是二师兄素灵子。他话音刚落,后面已窜出四个黑衣人影,疾追而来。
秦若云也不知他遇上了什么敌人,但自是妖魔无疑,拉着魏涛的手飞迎上去。这时那四个黑衣妖魔已至素灵子背后三四丈处,素灵子猛然回身,双袖一挥,两道耀眼的闪电便向对方劈将过去。那四个黑衣妖魔同时停下身形,各出双掌抵御。素灵子双袖不住挥出,催发云层中的闪电一波波向对方攻去,同时口中连叫:“师妹你快走!我挡他们一阵。”秦若云见他大声喘息,同时催发的闪电越来越弱,知他仙元所耗已然甚剧,但这批妖魔仍均面有惧色,如临大敌,可知他们道行不高,正欲出手相助师兄,突然间背后一个破锣似的声音道:“啊哈,找到了,在这里!今日咱兄弟先立一功。你们黑衣魔定要去临安守候,哪有我们在这里拦截为妙?你们本来有十个,现在却只剩下了四个……”
秦若云转过身来,只见是三个灰衣妖魔自云层中窜出。她不惊反怒,将魏涛拉到背后,一声娇叱,先发制人,双掌催动浓云,便有两道耀眼的闪电破云而出,向对方猛劈过去。
那三个灰衣魔慌忙出手应对,似乎没料到对方竟有如此神通。秦若云满拟一举击毙对方,岂知她穿越时空而至此处,这时仙力配额已所剩无几,闪电到得对方身前,势道已衰。四个黑衣魔合力挡住了闪电,随即用力前推,秦若云忙催加力道,那闪电竟凝止于双方之间,相持不下。这时素灵子那边也是如此。秦若云和素灵子背脊相对,将魏涛护在中间。秦若云道:“师哥,他们是……是……”素灵子道:“自还是妖王的降世先锋了。他们是宁宗朝嘉定年间的妖魔,那妖王的凡身在宁宗朝已颇成气候,他们便……”话未说完,只听得对面四魔齐声猛喝,闪电猛地窜将过来。
素灵子急忙催动劲力,才止住了对方一波攻势。秦若云已然明白,二师兄本是在高宗朝的临安城等候自己,那些黑衣魔定是自宁宗朝穿越到高宗朝,意图破坏魏涛降生,但被二师兄察觉,双方拼斗至此,二师兄杀了他们中的六个,但也因此而大损仙元;三个灰云魔则是在此等候,拦截自己。若在平时,自然不惧这些妖魔,但这时仙力不足,却难取胜。只见闪电窜动不已,缓缓向自己移近,一时却彷徨无计。
魏涛见到这场仙魔大战,初时不禁大感新奇,他虽不懂仙法,但也看出是双方以法力催动闪电对攻,这时眼见秦若云和素灵子神情吃紧,两边的闪电更缓缓迫近,显然是妖魔一伙儿占了上风。他心下忧急,连问:“秦姐姐,我能帮上忙么?能帮上忙么?”秦若云尚未回答,素灵子忽然道:“师妹,情势危急,为今之计,只有令他立即投胎……”他话音未落,秦若云已断然道:“万万不可!”她听了这句话,已然明白他心意。大凡妖魔智力都颇低下,灰衣魔现身之际不思出手攻击,反而幸灾乐祸的挖苦同类便是明证,那么若是令魏涛现在便即下凡投胎,他们多半会放弃斗局,争抢阻止,自己与师兄便可在背后施加杀手,只是如此一来,大事生变,只怕更难成功,而那样一来,对于魏涛本身更十分不利。她心下思忖之际,闪电已被逼至身前,只须有一道击在身上,立时便是魂飞破灭之祸。
魏涛见情势危急,不由得焦急无已。他正当情窦初开之年,这些时候与秦若云形影不离,虽然说不上倾心爱慕,但不知不觉中已对这位温柔美貌的秦姐姐甚为依恋,这时见她身临危境,更不多想,大声喝道:“你们要怎样才肯罢手?是为了捉我么?好,只要你们住手,我任你们处置便了。”说着从秦若云背后闪身出来,踩着云层向灰衣魔走去。
秦若云急叫:“不可!”但此时自保已甚艰难,更无余力阻止,霎时间一阵难过,向魏涛身上吹出一口气。魏涛但觉身子一软,混混欲睡,跟着陡然没入云层之中,耳中听得秦若云的声音道:“快收摄心神!下凡投胎!”他一凛之下,知道秦若云已然施法,虽然担心她安危,还是依言收摄心神,宁思摒虑,但觉身子不住下沉,跟着失去了知觉。
果如秦若云所料,这些妖魔蠢得厉害,竟然一齐放弃胜局,吼叫着去追逐魏涛。秦若云和素灵子当即抓住时机,各自导引闪电,劈将下去。但听得几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云层,远远传将出去,过得片刻,寂然无声。秦若云和素灵子也几乎仙力耗尽,喘息不已。两人打坐调息,过得良久,素灵子才道:“师妹,还能追得回来么?”秦若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但随即脸现坚毅之容,说道:“师兄,我要下凡去瞧瞧他!”
素灵子吃了一惊,说道:“师妹,你莫冲动。那位大仙一再告诫,他一旦投胎,咱们便不可与他再生丝毫瓜葛,否则天威震怒,岂同小可?别说大事不成,你我皆有不测之祸。我瞧他虽然晚生了几十年,那妖王这时在凡间已成气候,但他仍有望阻止其血祭成妖。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天意,咱们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秦若云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道:“师兄,你知道……他这都是为了我。他……他……下凡干事,本来就磨难重重,现今又生意外,失了法道庇佑,自然更加……更加……唉。”说着垂下了头,眼泪便即滚出,又顺着脸颊一滴滴的流下。
素灵子道:“师妹,你……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他?这可万万不成啊,咱们已然成仙,如何……如何能……”
秦若云擦干眼泪,抬起头来道:“师兄,我心意已决,必当下凡去看他一眼,否则如何放心得下?你这就快回高宗朝去吧。一切后果,自由我来承担。”
素灵子只急得连连搓手,但素知这位师妹心性坚毅,要劝也劝说不来,踌躇半响,说道:“那好吧。你尽量只在暗中瞧他,绝不可……不可以仙法助他,否则于他也未必有何好处。你仙力配额还够么?我仙元已复,可助你一些。”说着伸手搭于她肩头,将一股仙力渡将过去。秦若云道:“多谢师兄。咱们暂且别过了。”说着站起身来,两人行礼作别。秦若云穿云而下,直入凡间。
此时正当宁宗朝嘉定年间,是高宗朝绍兴年间岳飞被害之后的七十多年。这期间宋金两国又爆发过三场大战,最近一次是数年之前的“开禧北伐”,其时宋金鏖战几达三年,双方互有胜负,相持不下,最终议和,此即所谓“嘉定和议”。此次和议于两国疆界未做改动,仍如绍兴和议所定,以淮水中流为界,淮水以北尽属金国,以南则为南宋。
秦若云知道魏涛是降生于淮河下游一带,她变作一个流落江湖的算命先生,先在淮南一代四处搜寻。她这时无法知晓魏涛降生的详细地点,及姓名样貌。但料想一旦见到,当可凭借“仙眼通”功夫,探知其原来魂魄是何情状,以此识别出来。是以她到处打探最近新出生的婴儿,宣称自己上应天命,得知紫微星降临凡间,由他仙眼一望,可加鉴别,且不但不收分文,还赠给纹银一两,以应天命。这些银两却是她自为富不仁的人家中偷盗而来。本来仙界规矩,她此刻化身凡人,便不可妄动仙法,但劫贫济富等侠义之举却无禁忌。不久之后,此事已传布甚广,淮南数百里方圆内的婴孩父母都抱了孩子来给她鉴别。
可是说也奇怪,一个月过去,已鉴察过数百个小孩,刚出生的乃至三四岁的都有,竟还是寻不到魏涛托世之人。她将范围更行扩大,淮北一代也全然搜寻不见,不禁日甚担忧。再向北搜出百里之后,仍是不见,便又启程南下,寻思:“难道果然是天意安排,又令他降生到临安?如此自然最好,如若不是,我……我……我便一直找下去,一年找不到便找十年,十年找不到便找一百年!”
她买了坐骑,兼程急赶,这日黄昏来到淮河边上,渡船过河后天色已晚,记前面十余里便是一个小村落,叫做洪塘村。淮水东流,中为洪泽湖隔断,上游之水注入湖中,再从湖中泄入下游,这洪塘村便是洪泽湖畔的一个小渔村。自己此前北上之时曾经过此村。当下催马疾行,片刻之后已至村前。
马匹十余里奔行下来,已见疲累。她便令马匹缓行回力。又行了半里多路,转了个弯,眼前好大一片竹林。竹林旁是一户人家。两间茅屋前,一个四十来岁的农家汉子正用芦苇编制席子。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爬在一张编好的席子上,以手支颐,目不转睛地瞧着。
秦若云下马上前,抱拳道:“这位兄台,在下急行赶路,错过了宿头。家中如方便的话,可否容在下借宿一宿?银两补报,不敢或缺。”那农家汉子站起身来,向她左瞧右瞧,忽然喜容满脸,说道:“先生,你是……你是……秦半仙?”
秦若云此前鉴别婴孩之际,也有不少父母请他算命,她既是神仙,只须不泄露天机,自是算命算得甚准,便有人叫他“秦半仙”,眼前这农家汉子识得自己,倒也不奇,微笑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咱们是此前见过吗?”
那农家汉子道:“我叫李竹山。日前曾听村里人说起先生神技,且知先生曾在附近驻锡,可惜我当时恰好到镇上去卖鱼,无缘得睹仙颜。先生快里面请,家中内人早逝,便只我和小儿两人,方便得很。”说着上前接过她手中马缰,向那小孩道:“孩儿,你安顿先生的坐骑。”
那小孩当爹爹与来客说话之时,早已起身,侧着头打量来客。这时便应了一声,上前接过缰绳。秦若云见这小孩眉清目秀,甚是灵动可爱,向他微微一笑,心想:“这位李兄如此热情,今日少不得要为这小孩算一卦了。”那小孩报以一笑,牵着马走院后马厩。李竹山则将秦若云让入屋中。
屋中香气扑鼻,角落里的炭炉上正炖着一锅螃蟹。秦若云此前曾在附近村子中住过,这时闻到香气之中尚有另一股清香,知道锅中除了螃蟹之外,还有莲藕。原来洪泽湖水产丰美,尤以螃蟹闻名,湖中又盛产莲藕、芡实、菱角之物,素有“鸡头菱角半年粮”之说。附近村民往往在炖食鱼虾或者螃蟹的锅中掺入莲藕,称之为“肉中肉(藕)”。李竹山摆好饭菜,还有半葫芦白酒,待那小孩进来,三人便共桌而食。秦若仙赶了大半天路,也真饿了,这时美味入口,大快朵颐。那小孩见她吃得香甜,心中也自欢喜。
饭后,李竹山道:“先生,在下之前听说先生神技,好生仰慕,便请先生展示神通,给小儿算上一卦,瞧瞧他日前程如何?嗯,在这之前,我先说一件……”秦若云早知他要请自己给儿子算命,微微一笑,待他说完后便即答允。那小孩却忽然道:“哎呀,爹爹,你又来了。我都说了,别信这个。你都找人为我算过多少次命了。还不是每次都被骗些钱而已?”
李竹山赶忙喝止,但显是对儿子关爱而至溺爱,斥责的话竟也温柔之极。他随即向秦若云赔礼道:“小儿口无遮拦,还请先生不要介意。”秦若云微微一笑,道:“无妨。李兄要说什么事?”
李竹山还未答话,那小孩忽然道:“爹爹,你先别忙。待我向先生请教之后,你再说算命的事。”说着伸了伸舌头,向爹爹扮个鬼脸,牵着秦若云的手来到院中。
这时已是十月天时,深秋之季,寒意袭人。那小孩道:“先生冷吗?咱们生堆火。”说着便去搬柴草。片刻间生着了火,那小孩拉过一张席子,两人一起坐在火旁。
秦若云心道:“这孩子伶俐干练,可挺招人喜欢。”问道:“孩子,你几岁啦?叫什么名字?”那小孩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今年九岁啦。我……我爹爹没读过书,我又说什么也不想要一个阿猫阿狗、小三小四之类的难听名字,所以……”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续道:“倒要劳烦先生给取一个呢。”秦若云心想既蒙这孩子热情款待,自己又是很喜欢他,该当为他取个好名字,说道:“好,便包在我身上。”那小孩道:“现下却不必忙,我有些事想请教先生。”顿了一顿,说道:“先生常年在江湖上走动,‘绍兴议和’之事,自是清楚不过了。我想请问先生,自绍兴议和至今,有没有再和金国打过仗?大宋要如何方得收复故土,恢复河山?”
这几句话一说,秦若云不禁心中一动,这孩子小小年纪,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真难得,问道:“孩子,这些事都是谁教你的?”那小孩道:“没人教我啊。每次和爹爹去镇上卖鱼卖虾,我都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书。不过听来听去,都是七十多前岳爷爷大破金兵,却给秦桧这大坏蛋害死的事,后来怎样,却是从没听过。先生……先生是半仙,见识必是高的。”
秦若云听他提起岳飞之事,勾动心事,不禁一阵黯然。但随即又颇振奋,这小孩已然九岁,虽不可能是魏涛托世,但小小年纪便关心国事,可见乱世之际,不乏有志之人,收拾山河也未始无望。当下便将自己所知,详详细细的说与他听。
她是高宗朝的人,其后数十年间的事,自是她在时光旅行的途中所闻知,是以于高宗之后的孝宗、光宗乃至现在的宁宗各朝情势,仅知大概。但宋金之间的三场大战却知道得甚是清楚。当下略述高宗末年的金国完颜亮南侵、孝宗即位第二年的北伐,跟着讲述数年之前的“开禧北伐”。
原来当今宁宗皇帝(作者按:宁宗是皇帝死后的谥号,民间习惯上以年号称之,宁宗朝一共用过庆元、嘉泰、开禧、嘉定四个年号,实际上该称“嘉定皇帝”。此节知道即可)登上皇位,赵汝愚和韩贵胄两个大臣出力甚大,所以天子即位之后,便重用这二人。而韩贵胄想要大权独揽,便想方设法,将赵汝愚排挤出朝,后来终于将他害死在贬谪的路上。此事在朝中引起了极大风波,赵汝愚为人正直,无辜被害,许多大臣和太学生为他抱不平。韩贵胄恼羞成怒,将反对之人一一贬斥,但由此在朝中失了人心,便想立点功劳,树立威望,于是生出伐金的念头。
当时金朝的情势倒也真有些不妙,金主完颜璟沉湎酒色,朝政荒疏,国力不振。宁宗皇帝觉得有隙可乘,便同意了北伐之事。开禧元年四月,宁宗皇帝采纳韩贵胄之议,崇岳飞贬秦桧,追封岳飞为鄂王,削去秦桧死后所封的申王,改谥“谬丑”,以此作为提振人心之手段。同年五月,便即正式下诏,北伐金朝。
然而开战之前,即有不少有识之士提出,此时北伐,至为不利。当时一个武学生上书说道,大宋此时‘将帅庸鲁,军民怨恨,马政不讲,骑士不熟,豪杰不出,英雄不收,馈粮不丰,形势不固,山砦不修,堡垒不设’,因此北伐之举,断不可为。这一番话,于当时南宋兵事之弊,可说一针见血。但韩贵胄大权在握,反对的言论皆被镇压下去。
后来两军交战,宋军形势不利,韩贵胄便又想与金人议和。岂料金人除提出苛刻的条款之外,还要求宋方附送首谋到金,即是要韩贵胄的人头。韩贵胄自然不答应,多割一点地、多陪一些钱,他老人家也未必放在心上,可是自己这吃饭家伙,如何能割出去、赔出去?无奈之下,只好硬起头皮再战。
那小孩听到这里,不禁“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想来这韩贵胄刚得知此事时,定是傻不啦叽地楞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若云微笑道:“想必如此。这时,朝中大臣多主议和。礼部侍郎史弥远通过皇子向皇帝进言,说韩贵胄再起兵端,将危社稷。杨皇后也在一旁劝说拿了韩贵胄。皇帝犹豫不决,一时难以定夺。杨皇后和史弥远害怕泄露风声,于是秘密设计,杀死了韩贵胄,将其首级送往金国,以求和议。”
她讲到这里,那小孩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说道:“这……这算什么事儿啊!这韩贵胄固然不是好人,可这样做也未免太失体面了,如此一来,大宋朝廷的脸还不一股脑丢光了!”
秦若云叹道:“是啊!可是朝廷既无誓死抵抗的决心,朝政又是如此黑暗,那也是无可如何的了。第二年即嘉定元年,双方签订和议:‘两国境界仍如前,嗣后宋以侄事伯父礼事金,增岁币银帛各三十万,宋纳犒师银三百万两与金。’两国关系由以前的侄叔改为侄伯,比之孝宗朝所签的‘隆兴和议’,那是更为屈辱了。而银帛各由原来的二十万增为三十万,还要纳什么犒师银三百万两,这可尽是咱们大宋百姓的血汗啊!当时诗人刘克庄有一首《戎辰即事》写嘉定和议:‘诗人安得有青衫?今岁和戎百万缣。从此西湖休插柳,剩载桑树养吴蚕!’唉,便是当真西湖都种桑养蚕,可也补不回那送给人家的三十万匹绢帛啊!这首诗正道出了我大宋千万百姓愤愤不平的心声。”
她既知这小孩心中志向,便也有意引导他长大后报效天下,是以说得颇为“煽情”,当然,朝政昏弱,那也是事实。那小孩眉头紧皱,说道:“那么和议之后,大宋朝廷是力图振作,以雪前耻呢?还是……还是……”张士文接口道:“还是苟且偏安,得过且过?”那小孩点头道:“不错。我想若是朝廷能因此而振作,那么倒可说是因祸得福了。”秦若云道:“这倒不错。只是……唉!议和之后,史弥远掌握了朝中大权。可这史弥远啊,只怕比之韩贵胄尚有不如,这几年早已臭名远扬。今后的日子,唉,难说,难说!”
那小孩眉头皱得更紧,说道:“如此说来,这恢复之事,岂非渺茫?”秦若云道:“那也不一定,只盼我大宋能出个善用贤臣良将的明君,再多几个像岳爷爷、韩元帅那样的大将,到那时,直捣黄龙,复我河山!”那小孩听了这几句话,精神为之一振,扬眉说道:“正是!先生这几句话说得甚是。等我……等我长大了,学了本事,定当像岳爷爷那般,直捣黄龙,复我河山!”
秦若云见他说这几句话时,脸上神色俨然,紧握着一双小拳头,虽是一个小小孩童,却也别具气势,说道:“嗯,我也希望你早日长大,驱逐金贼,复我河山,为我中华百姓争口气!”
一阵凉风袭来,吹得火苗摇摆不定。那小孩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话就说到这里吧,多谢先生陪我说话,让我明白了不少道理。”秦若云道:“不谢,不谢。你陪我说话解闷儿,我也很高兴。”心中却想:“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心怀天下,若他是魏涛托世,那可……唉。”那小孩道:“先生困了吗?如若不困,我去叫爹爹出来,只怕他早等得着急了呢。”说着嘻嘻一笑。
秦若云心想这孩子虽然不信算命之说,但还是惦记着父亲心头之事,可说十分懂事,便点头微笑道:“我不困,你去叫你爹爹出来吧。”那小孩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进屋,跟着李竹山匆匆出来,作揖道:“先生旅途劳顿,却仍要劳烦先生,还望先生包涵。”
秦若云道:“李兄你过于客气了。今日相逢,也是有缘。咱们坐下来细说。”两人在席子上坐下,李竹山沉吟片刻,说道:“先生,你也看得出来,我只有这么个独子,在这边境之地相依为命,不免对他关爱过甚。”秦若云道:“是,天下父母之心,原都一般。令郎聪明伶俐,又颇有大志,很是难得。”李竹山道:“逢此不平之世,我只盼着他平安长大,安稳过活,也就是了。嗯,对了,我想先问一句,以先生看来,金人会不会再打到这里来?”
秦若云沉吟片刻,说道:“此事不好断言。不过依我看来,若无必胜把握,金人当也不致轻易南犯。只是这村子地处淮水之畔,离边界太近,怕只怕小队金兵过来,抢劫掳掠,滋扰生事。”
李竹山和儿子在这洪塘村相依为命,常自担心金兵大举南下,这时听他如此说,便放下了心,说道:“小队金兵前来生事,这倒不用担心。这里洪泽湖丹山之上,住有许多道士,他们武功高强,行侠仗义。以前小队金兵常常过来,每次都是丹山上的道士将之杀退。这么经过几次之后,金兵倒也不敢轻易来犯。村里的人都说,这丹山道士是神仙降临,来庇佑我们洪塘村的。”
秦若云此前在附近逗留,已听说过洪泽湖丹山道士,知这丹山派是当今武林的一大门派,实力仅次于少林,便点了点头,道:“那便甚好。侠士仗义为民,原堪令人敬佩。”见李竹山欲言又止,便道:“李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只要不违天道,我无有不允。”
李竹山忙道:“是,是。嗯,事情是这样的,说起来,那也……那也……唉,总之也怨不得谁……”秦若云微觉好奇,并不出言,静待他述说。李竹山又吞吞吐吐了好半响,才道:“嗯,此事其实是个误会。不久之前,丹山派的一位玄蓝道长,失手将小儿打得重伤……”
秦若云此言入耳,不禁微感诧异,脱口道:“什么?”李竹山道:“先生不必奇怪,我已说过,此事是个误会。那位玄蓝道长一向人很正直,只是性子有些暴躁,想来是因小儿顽皮,而他那会儿正好喝醉了酒,总之我对他绝无怨怪之意。而且丹山派的掌门道长已重责过他,还亲自前来道歉慰问。嗯,当时……当时是小儿在村里见到了他,上前跟他说话,他一脚将小儿踢得重伤。我找到小儿之时,他已然昏死过去。我忧急如焚,急忙抱着他去找大夫,可是还在半路,他便断了气。当时我也不想活了,哭也哭不出来,便只呆呆的抱着他坐在路边,觉得他身子一点一点的冷去。可是奇怪之极的事发生了,天空中忽然闪过几道闪电,跟着传下几声凄厉之极的惨叫,便在此时,小儿竟然几声咳嗽,叫出声来:‘爹爹,我痛,我痛!’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真真切切,他确实又活了过来,伤势虽重,但数日之间,竟也完全好了。咦,先生,你……你……怎么了?”
原来他见秦若云听着听着,忽然面色大变,似乎又是欢喜,又是悲伤,目中更有泪光闪动。秦若云伸袖抹了抹眼眶,说道:“李兄,你说下去,后来……后来怎样?”李竹山微觉奇怪,续道:“后来嘛,倒也没什么异状,小儿好了之后,跟以前完全一样,嗯,只是对收拾山河的国家大事,更加热心了,家中一有客来,便缠着人家问东问西,便如先生今日前来一般。”
秦若云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之中显得又是宽慰,又是愉悦。李竹山也看了出来,但心头的沉重之感,并不减少,续道:“小儿虽然并无异状,但我始终不能放心,生怕他是被什么妖魔附体。因为我当日听得天空中的几声惨叫,实是凄厉无比,便似……便似妖魔临到末日一般。因此上我求了不少江湖术士、算命先生,请他们察看小儿情状,更请他们算命卜卦,瞧一瞧小儿日后怎样。先生,你的神技远近闻名,还清……”
他话未说完,秦若云已忍不住呵呵呵的笑了出来。她这时自然早已知道,这小孩便是苦寻不获的魏涛托世之人。魏涛当日降生,本是出于仓促,居然阴差阳错,灵魂进入了一个将死的小孩体内。自己只寻找出世不久的婴孩,自然苦无结果。这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她笑嘻嘻的道:“李兄,大喜,大喜!”
李竹山先是一愕,随即喜道:“先生是说,此事并无凶兆,小儿日后也得平安无事么?”秦若云自然不能讲出实情,便道:“李兄,我一直在寻找紫微星下凡之人,此事你自然知道。而照你所言,这孩子多半是我要寻找之人了。我瞧他定然前程远大,将来干出一番伟业。”李竹山只求儿子平安喜乐,至于伟业什么的,却并不热心,但听得儿子是星宿下凡,自也不禁高兴。秦若云道:“究竟是与不是,待我以仙眼鉴别,便知端的。李兄,咱们这便去瞧他一眼如何?如他果然是星宿下凡,那我……那我当以仙法渡济其身,令他以后逢难呈祥,百邪不侵。”
她此番寻找魏涛,原是决定以仙力渡济其身,令他在凡间少经劫难,至于不顾那位大仙告诫而干犯天威,那是全然不管不顾了,这时说出这句话来,不由得又是骄傲,又是凄凉,心道:“你能为了我什么也不顾,我便也能为了你什么也不顾,一切的恶果,便都由我来承受好了。”她和魏涛一般,相处日久,便自情愫暗生,所不同的是,魏涛自己全然不明。她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爱上了那个生在二十一世纪的热血少年。自凡人而成仙,修炼过程中须摒绝七情六欲,成仙之后更不得妄动凡念,否则轻则修为尽丧,降为凡人,重则天威震怒,魂飞破灭。她自小时开始修炼,师父便每日谆谆告诫,她也一直深自戒之,然而神仙本质上亦为凡人,情欲之念,与生俱来,可压制而不可绝灭,是以一旦动情,便也如初坠情网的多情少女一般,可以为了心上人牺牲一切。
李竹山听她说能令儿子百邪不侵,自是热切,但也瞧出了她神色黯然,近于凄凉。他正欲发话,忽然那小孩的声音在背后说道:“不!我不要什么仙法相助。一来我不相信,二来就算这是真的,那也……那也……我要长大之后,凭着自己的本事打金人,就像岳爷爷那样,那才算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秦若云和李竹山转过身来,见他两个小拳头紧紧握着,小脸儿微扬,望着天边明月。这一晚正当十五,皎洁的月光照在他脸上,隐隐现出一层圣洁的光辉,那显是他的心中充满了一种无比虔诚的信仰之故。他随即笑着向秦若云道:“先生,我说这些话,你别生气。你是个大有见识之人,不会恼我的,是吗?”
秦若云趁他仰望明月,思发壮怀之际,已用“仙眼通”察看了他魂魄,确知有这小孩果然便是魏涛托世,见他英雄好汉之心如此强烈,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说道:“那你以后劫难重重,历经无数艰难险阻,也不害怕吗?”
那小孩毫不犹豫的道:“不怕!这世上无论干什么事,总会遇到困难。我想……一个人既然来到世上,就要自……自……嗯,是了,是自强不息,打败遇到的……遇到的难事,去办成自己想干的事,这样才活得有意义,先生你说是吗?”
他这几句话虽然有些辞不达意,但倒也甚有道理。秦若云心中一动,登时想想起了魏涛赠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的事要想办成办好,又有哪一件一帆风顺?障碍阻难,原是必然,一个人艰苦奋斗而致成功,那才是人生真谛!”她心中矍然而悟:“是了,他还是他,还是那个豪迈磊落、勇往无前的他!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又何须执着,逆天意而行?”霎时之间,心中一片明澈,更十分轻松。李竹山适才见他神情有异,只道她有难言之隐,这时也道:“既是小儿执意不愿,那先生也不必为了他劳心费神。自然,先生这番盛情,我和小儿都是极为感激的。时候不早,咱们早些歇息吧。”当下那小孩踩灭柴火,三人回入屋中。那小孩跟爹爹同睡一铺,秦若云则睡在那小孩的床上。
那小孩沾枕之后,不久便即入睡。睡梦中只见自己身披战甲,骑马持枪,驰骋于战阵之中,只杀得金兵丢盔弃甲,人仰马翻。秦若云却思前想后,难以成眠,既感欣喜,复有些惆怅。她时而微笑,时而叹息,辗转反侧不已,直到夜半已过,这才逐渐睡去。
她是仙人之身,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便够。醒来之后,但听得李竹山和那小孩鼻息沉沉,睡得正酣。他轻轻起身,走到院中。
但见月亮斜悬西面天空,天色将明。她心想:“该当为他取个什么名字呢?他的原来叫做‘魏涛’,大约是取“巍巍波涛,连天叠涌”之意,那是气势宏伟的好口彩,但“李涛”一名,就变得平平无奇。”心下沉吟,缓缓踱着步子。抬头一望,只见几点疏星嵌于夜空之中,熠熠生辉,令人心怀一畅。蓦地里脑际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名字,心中一喜,脱口而出:“对,就是这样!”
忽听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怎么?”正是那小孩。秦若云一笑,说道:“是被我吵醒的吧。”那小孩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醒的。先生适才想说什么?”秦若云道:“我给你取好了名字。”那小孩喜道:“哦,快说,快说。先生取的名字定然是好的。”秦若云道:“便叫做李夲,字晨星如何?”说着蹲下身来,在地上用手指写了“夲”和“晨星”三字。“夲”与“涛”同音,古书中有“左视右顾,莫得而夲”之句,是以“夲”字含有“快速前进,雷厉风行”之意,“晨星”则指“晨星朗朗,朝气盈盈”。古人取名,讲究名与字相合,或互为映衬,或互为表里。“晨星”蕴含朝气,进而盈盈则“夲”,暗喻名字的主人逐步显达,成就大事。再者,“夲”字略显生僻,配以平易浅白的“晨星”二字,那便相得益彰。
那小孩默念道:“李夲,字晨星,那是什么意思?晨星,晨星,是说早晨的星星么?”不禁抬目天空,去瞧那几颗“晨星”。张士文微笑道:“等你以后长大了,自然便知。”
那小孩道:“嗯,先生所取的名字,我信得过,一定是好名字!”突然“唔”的一声欢呼,跳了起来,叫道:“我有名字啦!我有名字啦!”原来他自小没有名字,又为了七岁之时发生的一件事,与村里年龄相若的小孩们不和,那些小孩便常以此取笑他,甚至叫他“小杂种”。在他心中,实是以没有名字为耻,这时突然有了名字,而且是一个他认为大有本事的“半仙”所取,怎不令他心花怒放?
只是这么一来,便将他爹爹吵醒了。
李竹山得知儿子有了名字,甚是欢喜,向秦若云连连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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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后,秦若云心想此间情事已了,便不宜在此多待,再者仙额日渐消耗,该当立即起行回高宗朝,也免得师兄多所牵挂,于是起身告辞。那小孩依依不舍,颇感失落。秦若云其实也甚不舍,但也只有硬起心肠出门。来到旷野无人之处,便即飞升上天,往高宗朝而去。;